他去了旁边的商场,在一楼的百货店里看了很长时间,算了一下口袋里的钱,最后挑了一个精装盒的芭比娃娃。
他之前问过陆泽铭,据说城里的小女孩都玩这个。
售货员看他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很长时间,便过来和他讲话:“小帅哥,给谁买?”
“给妹妹买。”
“你手里那个不如这个,”售货员拿过来一个更狭长的盒子,“这个比你手里的豪华多了。”
杨暄对比了一下,发现里面只多了几件衣服,价格却翻了一倍。于是他摆摆手:“我买这个就行。”
“但是这个衣服多,可以玩换装游戏。”
杨暄贴近看了一下,看清楚后更放心了:“我回去可以自己缝。”
付完款,他抱着了礼盒,放下心来。
尤思嘉是有小脾气,但是不难哄。
拎着大包小包再次坐上公交车,杨暄隔着河岸望向那片住宅区。
阳光照眼,屋顶玻璃翻闪着光,看起来更像被绿荫包围的珠宝盒子。
珠宝再昂贵,可惜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要回家了。
他这么想着,身下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开起来,杨暄怀里、脚下都是东西,他收紧了手臂,心情像是旷野里扑腾闪过的鸟,只余一身轻松。
第17章 Chapter 17
直到开学,尤思嘉小腿处的伤口才结了痂。临逢下雨天,隔着皮肉都在隐隐发痒,她上课时,总忍不住隔着裤子去抓。
频繁的小动作被讲台上方的老师发现,老师低头看了一下座次表,随后点了她的名字。
尤思嘉瞬间收回手,“腾”一声站起来。
新班级的人数几乎是她以前班级人数的三倍,桌椅之间的距离更狭窄,她起身的动作挺猛,身后的椅子也跟着“桄榔”往后退。
下一秒,尤思嘉就听到身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赶紧扭头,只瞧见了身后男生弯下的脊背,地上是跌落的黑色保温杯。
还没来得及给对方道歉,讲台上的老师就提了她问题。尤思嘉只好转身回答,回答完毕后,就听闻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
“坐下吧,”老师往下压压胳膊,“第一节 课更要注意听讲,还有,下次回答问题记得要用普通话。”
尤思嘉有些不明所以,她下意识地去抓了抓头发,手中却不再是熟悉的如杂草般乱糟糟的触感。林慧敏开学前专门带她去打理了头发,想到这儿她又连忙把头发压下去。
下课铃响起,老师夹着课本离开。尤思嘉还记着上课发生的小插曲,连忙转身:“对不起,你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卡了壳。
后面的男生面庞白皙,眉毛乌黑,眼神很漠然。
尤思嘉几乎要跳起来:“是你!”
陆泽铭自顾自整理桌面,没理会她。他将语文课本收回桌洞,随后拿出下节课的书本,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
尤思嘉拖着椅子往他桌子方向挪动,语气急切:“你真的不认识杨暄吗?”
看到她莽撞的动作,陆泽铭扶住自己的杯子,目光警惕。
“哦对不起,”尤思嘉注意到杯子,想拿起来看看,“我上课不是故意的,你的杯子——”
她的动作伸出去了一半就顿住。
因为陆泽铭则重新把杯子拿走,往后侧远了一点距离,他盯着她的手看。
尤思嘉顺着他的目光瞧。
从三年级开始,他们就用钢笔写字,尤思嘉还不太熟练,一节课下来,弄得手上都是一块又一块的墨迹。
她讪讪收回了手,见他还是不回答,只好转回了身子,只疑心那天是眼花看错。
尤思嘉的同桌也是个男生,戴了一副圆框眼镜,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踢踢尤思嘉的凳子:“你别问陆泽铭了,他不和女生说话的。”
尤思嘉更不理解了,最后没忍住,还是伸手挠了挠头发。
尤思嘉对新环境适应得很快。熟悉回家路线后,她就很少去坐公交车和校车,更愿意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回家。
只是新学校要比之前学校的课程多,而且每周上完课后还有额外的乐器课和书法课,有时回家晚了,尤明会板着脸,林慧敏也难免说她两句。
这天上完书法课,老师检查完尤思嘉的字,由衷地夸她:“才几天进步就这么大,真棒!”
同桌趴着脑袋过来瞧:“什么嘛老师,尤思嘉的字明明写得不好看!”
“比的是进步,”老师说,“尤思嘉以前基础不好,字歪歪扭扭得像小狗爬,但是态度好,现在和以前相比,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你听见了没?”同桌抓住话里的漏洞,转头找认可,“老师说尤思嘉的字像狗爬!”
尤思嘉扭头瞧了一眼,竟然发现陆泽铭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不过她不在意,还是捧起自己的本子左瞧右瞧,心情雀跃地哼着小曲,越看越满意。
今天她回家的速度很迅速。
林慧敏在家休班调整作息,尤思嘉在屋里写作业,写一会儿玩一会儿。
她前几天在书桌柜子的上层发现一摞厚厚的杂志和书,杂志从《读者》到《意林》再到各路《故事会》,书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尤思嘉以前不看课外书,但待在这里,实在没处溜达,只好百无聊赖随便翻翻,看进去之后,竟发现是另一处辽阔天地。
借着纸张上的铅字,她像是回到了尤家村,回到了那些野花野草相伴的日子,她小小的灵魂迎着大风,在荒原上像小马驹一样自由奔跑。
看得正入迷,听闻外面有开门声响,尤思嘉赶忙把课外书收起来。她拉开门,探出了个脑袋,瞧见尤明下班回来,脸色阴沉着。
他先问尤思嘉:“你妈妈呢?”
对于称呼,尤思嘉其实还没改过口来。但他既然这么问,尤思嘉只好说在房间内休息。
尤明放下包,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林慧敏此刻从房间出来去做饭。尤明紧接着看了一眼尤思嘉:“你作业写完了?”
尤思嘉点点头,随后飞快跑回房间,拿着本子出来递给尤明,格子纸上布满整齐的钢笔字迹。
“让我检查?”
“嗯嗯。”
尤思嘉说完,双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尖,有点期待地瞧着尤明。
尤明靠在沙发上,拿着本子,手指捏住其中一页翻过去,又“哗啦”一下翻回来,眉头夹出来蜿蜒的黑线。
下一秒,他伸手,“唰”将这两页纸给撕了下来。
他可能觉得还不够,接着把这两页对折,又撕了一遍,把碎片往她面前一扔:“字太难看,重新写。”
几页碎纸像苍白的蝴蝶,奄奄一息地落在了地板上。
尤思嘉表情空白,愣了好一会儿。
她随后慢慢蹲下,将碎纸一点点捡了起来,一句话不说,拿着本子进房间去了。
林慧敏做好饭出来,环绕了一圈不见人影,她去敲敲门,发现房间反锁。
“思嘉,”林慧敏隔着门板喊她,“出来吃饭了。”
好一会儿子没动静,林慧敏又敲了一遍门,尤思嘉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说自己不饿。
五分钟后,林慧敏拿着钥匙拧开了门,进去一看,尤思嘉正伏在案桌上,拿着塑料胶带粘作业本。
林慧敏过来摸摸她的头,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粘:“下次再写认真一点就好了,爸爸要求高,这也是为你好。”
尤思嘉用嘴巴撕掉胶带纸,还是不吭声。
“他今天因为工作不顺,所以脾气不好,”林慧敏继续说道,“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等他吃完了我们再出去吃,好不好?”
尤思嘉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尤明可能觉得不过意,第二天亲自给她买了早饭,还送她去上学。
因为第一节 就是语文课,作业被撕掉后,尤思嘉昨晚熬夜又重新写了一份,还好没有错过交作业的时间。
她们学习了新课文《珍珠鸟》,每次新学一篇文章,都要选一列学生进行一次“开火车”游戏。
第一排的同学纷纷屏住呼吸,几双眼睛纷纷跟着老师的教杆游走,“哒”一声轻响,一锤定音,教杆末端落在第一排中间偏左的桌面上。
桌椅移动,随即是清脆的朗读声——
“真好!朋友送我一对珍珠鸟……”
尤思嘉却心叫不好,因为自己也在这一排里。她连忙抬头数了一下位置,自己是第三个,紧接着低头用指尖在课本上滑着数段落,一段、两段……
朗读火车突然在她前面卡住,尤思嘉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好奇地抬起头来。
前面的女生站起来,停了很久,最后终于从嗓子里憋出动静:“嘶、嘶……”
周围笑声渐起。
尤思嘉看了一眼课本——
三个月后,那一团愈发繁茂的藤蔓里边,发出一种尖细又娇嫩的叫声。
她的同桌笑得最大声:“老师!你赶紧让程圆圆坐下吧,她是个结巴!”
老师“砰砰”敲了两下课桌维持纪律,道:“安静!读完才能坐下。”
可程圆圆的面色涨红,手指扣住课桌的边角,整个人要烧起来。
她有轻微口吃,以“S”开头的任何音节,都仿佛被女巫布下了咒语,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在极度紧张的情形下会如急症一般不期然发作。
耳边是同学的窃窃私语,旁边是老师不苟言笑的神情。程圆圆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盯着课本,舌尖被涌上来的气流冲击到发麻,“三”这个字就卡在喉咙间,像课文里的珍珠幼鸟,几经挣扎仍旧深陷在藤蔓里。
“老师!我来替她读!”
听到这个声音,程圆圆惶然转头。
后排女生高高举起手来,她留着蘑菇头,一双眼睛圆溜溜,如葡萄般乌黑发亮。
老师让程圆圆坐下,接着尤思嘉特别有气势地站了起来,捧着课本一字一顿地大声朗读。
没想到以同桌为首,班里的笑声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