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又打来一个电话,虽然是他弟弟的电话,但她知道前来审判规训的人是姜汝城。
“你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多为你爹我想想,年龄大了自然而然想要儿女都能成家立业。”他的语气没那么激进,但在姜既月的耳朵里依旧刺耳。
听筒里依稀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生小孩自然痛不到你身上,她一个人过得难道不轻松吗?”
姜汝城看她没吭声继续规劝道:“你得为自己以后好好想想,当妈妈多伟大啊,有个孩子老了也没那么寂寞。”
两个字像是刺,深深地扎进肉里,姜既月的脸色变得阴沉:“你觉得生了我这么一个小孩,有用吗?”
从小到大,她都是爸爸妈妈的小棉袄掌心肉,姜汝城一直都很爱这个宝贝女儿,就是如今的方法太过偏激。
这句话无疑成为激怒他最快速的方法。
“不孝女!如果你不结婚不生小孩,你妈妈都难以安心。”
“你还有脸提我妈!”
姜既月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都有些胀痛。
哽咽着说:“我妈妈她不像您,她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会默默鼓励支持我,就算我不结婚不生小孩她都不会失望。自从当年你没能在我身上实现你大男子主义幻想的时候,我就已经再也不会被规训了!所以别拿我妈来胁迫我!”
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后,她吐出长长的浊气。
纤细白皙的手不听话地向上擦着,那难以控制的泪珠。
他看那一滴滴眼泪,心脏都不自觉地皱缩成一团。
她用力地擦掉眼泪,路边摊提供的纸巾很薄很粗糙,把她沁满水的眼眶揉搓得更红。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拆开一包纸巾递给她,柔软丝滑还带着绿茶香。
“他以前不这样的,好像越老就越偏执。”纸巾就像是她倾泻的出口,整张脸蒙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在他的认知里,我就必须嫁出去生个孩子才算是完成了使命,他完全不认可我的职业,也看不见我的能力。”
“你的使命应该是为自己而活。”
他一直以来喜欢的不只是姜既月作为女性所拥有的特质,更多的是她这个人的坚持、认真、赤忱与热血。喜欢她无厘头的天马行空,恶作剧时的调皮捣蛋,以及笨蛋般的正义感。
姜既月一愣,在她的印象里,陆绥好像从来都让她把冠冕堂皇的“为艺术战”放在首位,这也是为什么她先前被拒绝得这么惨。
这句话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却弥足珍贵。
“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自己,就算没人站在你身后,我也会选择你。”
他慢慢地牵起那只冰冷的手,贴近他胸前的炙热。
就算让他把心剖开,也无怨怼。
姜既月停止了抽泣,她感受到手在慢慢回温,泪痕划过的脸颊由冰冷变得滚烫。
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占领她的理智,让她一步步被思念侵蚀,就算是切断了一切也终究难逃如今的细密网罗。
他领着她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地方。
一个多月没来工作室,这里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当初那块被陆绥撞烂的栏杆被修缮好了,周围的马路上装满了路灯和摄像头。
他牵着姜既月的手对她说:“战胜恐惧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去面对,我相信你有这个勇气。”
鼓励着她迈出那一步。
她的双脚落在了当初倒下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那块用铁皮铸成堪堪能挡风的仓库被钢筋混凝土浇筑成现代化的厂房,所有的装修都和陆绥的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南斯拉夫野兽派艺术风格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不禁张大嘴巴,震惊地扫视这一切,感叹道:“你就是那个买下隔壁仓库的人?”
“对,是我。”陆绥淡淡点头,语气轻松。
从整个建筑的风格就完全能看出来是陆绥的手笔,正好也是姜既月理想的那样。
陆绥带着她走进和工作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原仓库。
慢慢向她解释:“买下它,刚好可以当作我的画室。”
包括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作用。
姜既月环顾四周,确实是个画室,除了有天井和落地窗,南北通透的采光特别好,还有一块巨大的石膏台,想必那就是他画静物的地方。
墙面只是粗糙的水泥层,没有涂上白漆,算是为这个画室的功能性添砖加瓦。比起姜既月的画室,这里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倍。
他的油画颜料都是一管管按照顺序摆放好的,和他整个人一样规律协调。
她从来就没有好好整理过这些东西,在她的领地里,所有东西都是杂乱无章的,以一种她自诩凌乱美的秩序排列。
所以看到排列整齐的,她就下意识伸出罪恶的双手,想把它们弄乱。
“我们准备晚餐怎么样?”陆绥出声制止她的行为。
姜既月铩羽而归,回答他:“好啊。”
这儿是私人画室,而她是第一个见到全貌的人。
但她没有看见墙角用白色亚麻布覆盖的巨幅作品。
下午五点,两个人一起准备画室落地的庆祝晚宴。
大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那是立春雨水。
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清晰有节奏,不知疲倦,冰雪消融,雨量剧增,这场雨之后,植物们都会狠狠的报复这个凛冬,拼命繁衍,以新生和嫩绿报复寒冷的寂灭,矫枉过正地填补着过去。
短时间内不会停歇。
两个人都没有伞,去超市买菜必然要全部淋湿。
于是姜既月就开始搜刮起他的石膏台。
“偷吃静物考不上大学。”陆绥委屈巴巴地抱怨着。
这句话是集训画室口口相传的,那时的老师为了防止学生偷吃静物水果,编出的骗小孩子的话术。
他的静物桌上还放着几块牛排和花椰菜,那是他昨天买的,还新鲜呢。
姜既月瞪了那人一眼回嘴:“这句话对考上大学的人无效,不然你告诉我吃啥?”
他还委屈上了。
不过他的画都画到一半了。
陆绥被怼得轻哼一声,撇撇嘴,还是妥协了。
姜既月心软,哄他道:“既然静物没了,我当你的模特总行了吧。”
“求之不得。”
他的瞳仁瞬间放大,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瞬间,犹如天上星河流转,银河汇聚的宇宙,姜既月知道那是一种渴望,那是一种绘画冲动最具象的表达。
两个人合作煎好这块牛排,煮好花椰菜,再加上先前工作室冰箱剩的半块火锅底料,一份中西合璧的麻辣静物出锅。
这样浪漫的菜应该配上烛火。
她翻箱倒柜,在那块骨灰盒区域找到了铁制的黑色烛台。
上面还带着锈迹斑斑的骷髅头,她无奈地笑了笑,“只有这个了。”
摇曳昏黄的烛火,不变的是两人同接吻般的对视。
第37章 卧室中的奥达利斯克
笼罩在姜黄色的烛光之下。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本来外放的具有侵略性质的气息变得收敛。
姜既月就这么注视着,用好奇却又纯真的眼神扫视着他。
他想自己会永远沉溺在这样的眼神中,她的眼神会在夜幕降临时将他包围, 像是寸草不生的高岗上最后一抹永恒的霞光。
幸运的是这个静物石膏台上刚好摆放着一瓶香槟,两个杯子,一个是切角较多杯壁较厚的威士忌杯,一个是细长钿着花的鸡尾酒杯。
两个人选择的不同, 恰好对应着两人的性格。
她的外表是花哨的, 内心深处却柔软细腻。
他的外形相较简单,内里却是富有棱角。
两杯相碰, 晶莹的酒液入口。
电光火石间,只能听到窗外的雨丝搜刮着枯枝败叶,铁栏杆的墙角有一棵死树, 被雨水冲烂, 烂的犬牙交错, 他无暇顾及这棵树。
只剩下眼前人,她垂眸时像一朵垂丝海棠, 从枝头重重地落下,纯净又妖冶。
他最初设计这个仓库时, 便是想到了楚瓦什国家芭蕾歌剧院, 同她这个人一般,将优雅的芭蕾和典型的野兽派建筑相融合,以其独特的姿态傲立于寒风雪夜之中。
尽管自己才是那个在俄待了数年的人,但她却更能诠释冰雪的奇迹。
“你是什么时候习惯喝这么烈的酒的?”姜既月看着陆绥从衣服里拿出的小银壶, 好奇地询问他, 她从来没见过陆绥喝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酒量是什么时候练就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以一种极为云淡风轻的姿态说着那段过去:“伏特加吗,每次我感冒了喝几口,慢慢就习惯了。”
怎样颠沛流离、一个人如何背井离乡饱受冷眼,似乎一口伏特加下肚也就没有了酸苦。
姜既月光是听到这句话,就能想象到他当初的情景。
住在仅能放下一张床的单人间,需要靠烈酒暖着身子,举起手机感受微弱的信号,等待着和晨光同时到来的她的信息。
原来当初不只是她,陆绥同样痛苦。
眼神闪动,鼻头突然一酸,她的眼眶红通通的。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短时间不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直面内心。
眼眶盛不住了,泪水打转着落了下来。
陆绥一瞬间慌乱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的经历会让姜既月如此难受,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到两分钟前,他绝对不会说实话。
他双手无措地想要擦去那颗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他对姜既月的眼泪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别哭了,行吗,我心疼。”
他拇指指腹带着茧,一下就把她的脸揉红了。
“你能别擦吗,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