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既月格外欣赏时幸那种能把外国美术史和作品融会贯通的人。
听到这句话, 时幸一时间有些语塞。
面前这个还没察觉到危机感的女人,居然还毫无防备地夸她。
她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个女人。
两个人就接着安安静静地逛完了整个场馆。
场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有一种包场的感觉。
时幸带着姜既月去了外面的一家咖啡厅。
她点了一杯冰美式, 姜既月则要了一杯拿铁。
“在我看来,她不只是个简单的女画家,在那个女性常常被限制在传统角色中的时代,她能够为将女性描绘成强大而独立的存在,极大地挑战了当时的社会规范。Morgan的画作强调女性的力量与坚韧,画面中的美狄亚是具象的,通过神话主题有关光明与黑暗的隐喻,传达出对自由的渴望,我能看到那是女性对主导权的争夺。”姜既月在浏览完全部的画面后得出来这样的论断,“我觉得这也是你选择她的缘由之一。”
轮到时幸愣在原地。
这些话语很明显是逛完画展后的有感而发,没有很深刻富含哲理却一针见血。
她没有想到姜既月不过是简单地看了画展听完自己的讲解,随后马上便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些原本被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这些能够与她较量一番的东西。
感觉像自己极了跳梁小丑。
时幸固执地以为这个女人的储备是贫乏的,自己再怎么说也会在专业上胜过她,更有资格成为与陆绥志同道合的人。
她侥幸能赢下这场不光彩的竞争。
但这人的表现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姜既月丝毫没有关注到对面人探究不解的眼神,低头回着微信。
【陆绥:你什么时候回家?】
【陆绥:我来接你好不好?】
【陆绥:今晚想吃什么?】
【陆绥:糖醋里脊?红烧小排?葱烧大排?】
手机的一丝声响,都足以震动他的心神。
反反复复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
陆绥的手机或许从来都没向现在这样被主人珍视过。
姜既月的脸上是难以掩盖的笑意。
【将尽月:我才出门多久?】
【将尽月:你别来接了,我自己回来,一来一回浪费时间。】
【陆绥:接你的时间怎么能算浪费?】
姜既月回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时幸虽然不想关注别人的隐私,但是就能认定那个和她聊天的人是陆绥。
冰美式的酸苦比起眼前的这一幕,居然还有回甘。
身体中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没有支撑,直直地向下坠。
四肢末梢由麻木变得冰冷,血液像是凝滞了,淤塞难通。
她只能极力地控制自己轻微颤抖地手,不停地灌着冰美式,嚼碎冰块,连带着口腔黏膜一同,吞入腹中。
很可笑的联想到年少时一段无极而终的暗恋,以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告终,自己被归类成有缘无份。
那根理智的弦,绷紧断裂,心中竖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即使崩溃她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大恸,高傲又优雅:“姜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却不谈合作只谈画展吗?”
“猜到了。”姜既月放下手机,抬头直视她。
看到时幸那因被看穿而放大的瞳孔,她更加确信了。
脸上依旧是礼貌的微笑,眼神晦暗不明。
该来的总会来的。
空气中弥漫看不见的硝烟。
其实姜既月早就感觉到了,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时间上的莫名巧合,约会的地点刚好在陆绥送自己的私人博物馆隔壁,穿着象征西班牙斗士的红裙,以及与本人气质不相符的做派,外露张扬地炫耀着自身的才华。
嫉妒会扭曲一个人原本的形态。
爱意也包含着扭曲的占有,会让胆怯者果敢,勇敢者怯懦,粗心大条的人关注起细枝末节。
只不过她不想去无端猜想。
陆绥的魅力放在任何地方都毋庸置疑,不需要以吸引异性的多少和数量证明。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占有欲而猜忌陆绥,更不想自已和一个优秀的女性的联结只凭简单粗暴的性缘关系就盖棺定论。
时幸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紧张地咬唇,如实告知:“但你一定不知道,那个出道便在高古轩画廊石破天惊的他。你更没见过他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样子,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一个天才的陨落,绘画更像是他的第二生命,我不想看他一直这么消沉,因为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他了。”
她原本想更为偏激地说即使陆绥那样狼狈,自己也喜欢。
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的郁结同这声喜欢一齐说出口。
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追问,才发现陷得如此深。
就在短短的一瞬,她的面前似乎出现了那个脸颊凹陷,眼神疲惫的陆绥。
姜既月的心脏像是被刺痛了一下,随后便是胃酸不断分泌,呼吸变得急促。这些陆绥的样子,她从未见过,也不敢去想象,而面前的这个人全部一一看过。
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紧缩。
难以言状,一种悔意夹杂醋意的复杂情绪笼罩在心头。
“这些我确实没有见过,或许你们本不该把他驾到那样的高度。”姜既月没有想要批判什么。
许多人会爱上巅峰时期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就连上帝都偏爱他;也会有人爱上低谷时期颓唐无助的他,自认为只要伸出手挥一挥,他便能同狗一般摇尾乞怜。
只有姜既月爱的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陆绥,无关云泥,她只爱那个骨子里高傲,血液中赤忱的陆绥。
时幸她低头思考了片刻,这句四两拨千斤的话,让自己激动的表白变成了笑话。
脸色苍白,抿了抿唇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为了他选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为了他放弃了海外的工作毅然决然回国,在他的博物馆隔壁建画廊。即便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还要假装毫不在意,还要这样大费周章找到你强调自己在他面前的特殊性,哪怕他的余光从来没有一次落到过我的身上。”
她眼泪顿时决堤,再也控制不住了。
仿佛这样就能不动声色地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姜既月立马递上了纸巾,现在她也很头疼。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两个女人抢男人。男人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吗?换做以前你这样,要几个男人我都让给你。但是陆绥不可以。除去我爱他这个理由。最重要的是,不要为了爱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本性,如果他的存在让你痛苦,让你纠结,让你变得不再像自己,那你就应该果断舍弃。”
时幸如梦初醒,姜既月的这番话,就像一记重锤,正中眉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从欣赏到了迷恋,又从迷恋演变成执着。
最初那样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态,变得病态畸形。
她也曾无数次提醒过自己,为一个男人这样做不值得,可总是会因那张略带阴郁的侧脸神伤,生出了拯救他这种无可救药的念头。
姜既月的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时幸现在想来,自己爱上的也许只是玛丽苏少女心泛滥的产物。
“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些复杂的情绪。
时幸就率先离开了。
“路上注意安全。”
姜既月礼貌地回了一句。
谁能想到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她的情敌。
姜既月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复杂,脑海中的任何一种情敌互撕剑拔弩张地情景都没有在两个人身上发生。
这情节发展的既奇怪又合理。
【陆绥:来接你了,位置发我。】
【将尽月:嗯。】
发了个定位过去。
第60章 欢乐与悲伤之鸟
他下了车, 站在了玻璃窗前。
罕见地穿了浅色系的衣服,阳光恰好落在脸上。
突出的眉骨,沐浴着细碎树影下的几何光块。
刺得他睁不开眼。
走进屋檐的阴影底下, 他那硬朗爽利的线条都带上一层柔光。
抬眸时,颤动的睫毛也似含情。
阳光赐予他短暂的眩晕耀眼,却又格外恒久,在他身畔似乎都能触摸到这股驱散潮湿的暖意。
她很难将这样一个明媚的人同形容枯槁这个词联系起来。
两个人隔窗相望的那一刻, 她只觉呼吸一滞。
姜既月的心脏被复杂扭曲的情愫裹挟了。
一个只在丰水期途经稀树草原的旅人, 看到的一直是他繁茂欣欣向荣的一面。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枯水期的龃龉、吝啬、不择手段。
一个占尽便宜和好处的人,却企图抱着胆怯的心, 就融入他的全世界。
她凭什么?
吞咽着牛奶与咖啡的混合物,强忍下这股难以言喻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