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身着黑衣,站在了福慧园的门口。
阿香妈抹着泪说道:“你阿公是有福气的,他走的时候没有很痛苦,睡了个午觉人就走了。”
“算是喜丧了。”另一位阿婆婆在一旁补充道,“他生前也没留下什么一儿半女,死了也不想带走什么。”
这位婆婆算的上是沈老的旧相识,头发花白依旧优雅从容。
她是从很远的西茯市过来的,一个人。
沈溪陵确实没留下什么,他孤身一人,仅有这一处古园,精心娇养的吊兰如今叶片都发黄了。
“还和以前一样固执。”她抬手摘掉了那片枯叶。
这个神秘陌生的女人就葬礼上出现了一次,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沈老先生的遗嘱上说:自己的骨灰就埋在那片漆树林里,不用立碑也不用立墓,只要那片漆树林在,他就在。
他们遵循了他的遗嘱,选了一棵最老最粗壮的树,把骨灰埋在了里面。
后来的后来,她才听到顽固老头完整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孩,早早地离开家出来谋生计,十一二岁的样子,他做过土匪、二道贩子,当不了狗腿,脾气比黑土地里的石头还要硬。
快饿死的路上被一个善良的老人捡到,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足以谋生的手艺。
长大后就做那么一件事,只会做这件事。
但年轻人哪有不出去闯闯,摘几朵桃花的,更别说他这个混不吝。
老人的记忆越来越不好,总把午饭当作是晚饭,他也就趁此机会同年轻漂亮的小桃花看对了眼。
有天对他说:“你不把手上的木头雕完,就不许出门。”
这年轻人哪能答应啊,他还得同小桃花见面呢?翻了窗,把门给锁上了。
结果还没等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上,他就被当作间谍,抓了去。
七天七夜审讯回来,爷早就断了气。
从那以后,他发誓再也不离开这个村子这块地。
小桃花结了果。
他依旧守在那里,寸步不离。
第76章 不要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仰头看着平静恒久的黑夜, 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上天就没有仁慈过。
亲人的离世,不是狂风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明媚的日子再多也要习惯阴雨绵绵。
他轻轻着抚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还在嘴边。
她就已经调整好了:“我不哭了,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他便没有离开。”
陆绥陪她一同经过了道别, 出殡, 火化,下葬这些流程。她是那么的成熟稳重, 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一切。
越是冷静他便越心痛,那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呆在空旷的厨房里, 想到这里他的拳不自觉握紧, 隐隐有往坚硬物体上砸的冲动。
他缺席的不仅仅是她最重要的四年, 更是她痛苦且迷茫的四年,所以这个既得利益者不想如此侥幸地原谅了自己。
如今她哭出来, 也就好受许多。
“对不起,都怪我, 太晚了。”他很是神伤。
如果有, 那世上销量最好的药就会是后悔药吧。
他握住她的双手,眼神真挚,询问道:“如果下次遇到四年前的姜既月,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姜既月点了点头, 他便继续说道:“月月, 你做得很好,很坚强很勇敢, 但请靠在我的肩上大哭一场吧。”
她顺势贴近,紧紧相拥。
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就连头发都变得有些湿润。
陆绥看着,温柔地把她鬓角的发丝勾起,挂到耳后。
两颊两侧是还未褪去的潮红,她连哭起来的样子都是如此生气勃勃,同在外雷厉风行的女王模样截然相反,擦完眼泪的她变得有些稚气和可爱,看得人心都化了。
陆绥还是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说要一直留在那里”陆绥把廖听澜辞职的事和她说了。
姜既月听完之后没有很惊讶,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事物都各有其归途。
两人开一瓶酒,期待着酒精慢慢燃烧着半梦半醒的身体,
有点耳鸣,夏季总会过去,海风也会穿过生锈的铁丝网。
—
谁也没有想到毕业展的那几天都是连绵不断的雨。
想象里苏合的雨季应该是杏花微雨,浮舟江岸。而现实中,苏合的雨则是漫长而疲软。
胸口处的郁闷,和膝盖处的细密的痛。
白色瓷砖上黑乎乎黏成一团的脚印,被顺着伞架流下连成细线的雨珠,搅乱得难堪。
灯光下乘放的展品很神圣,而前来“参拜”的人却没什么耐心。
姜既月守约地出现在了展厅。
她带了一捧鲜花。
“毕业快乐!”她笑得明媚如朝阳。
她接过鲜花,紧紧抱住了姜既月:“谢谢学姐。”
每一个作品底下都会标有创作者的名字,还有学院的徽章。如有意向便可询价购买。
值得高兴的是她的作品拿到了金奖。
陆绥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欣慰。
这些诗酒趁年华的青年人,带着不屑任何审视目光的狂傲,有着立足于世界之巅的野心。
他们前程大好,她们无坚不摧。
走过长廊,就来到了手院的展厅。
两个人满怀期待,观看的全场都保持着安静与庄重,像是带着一颗敬畏之心。
看到好的作品,她也会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学弟学妹的作品或许在技法上没那么成熟,但她们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总是恰到好处。
或童趣可爱、或诡谲荒诞、或是歌颂沉重的苦难,或是血腥的黑色幽默,或是压抑逼仄的梦境,这一切当你看到作品时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像那个情绪鲜明、个性锋利的作者正与你对话。
任何作品、文学的也好、绘画也罢,只要有这样的影响便很成功。
在这些作品中,她看到的不仅是几个人的情感叙述,而是,未来。
一个属于中国漆器的未来。
……
前来看展的人很多很多,展出的作品也很多很多。
就好像是场一场盛大的祭祀。
男女老少都有,所以行为实验也能得到足够的验证。
那块不要乱碰的巨大警示牌下,是小孩子童真无邪的笑和一颗破碎的陶瓷心脏。
人文互动的学科也拥有了充分的发展条件,那只手会无情地推动你,完成作者预设的轨道,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你会把它归为“上帝的玩笑”,还是再来一次?
太多的悖论和不可思议的未来想象,莫名其妙就触动了灵魂。
直到看见屏幕最后出现那行小字,会心一笑,实验也就结束了,短暂世界就此成了闭环。
他们两个人一直随心所欲地闲逛,走到了互动媒体与游戏系。
那里有一场免费的巨幕电影。
不过电影还没有开场。
于是他们就去一起玩游戏。
这些游戏都是动画学院的学生联合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设计的,画风精美绝伦。
这刚好还是个双人游戏,一个人控制手柄,另一个人在投影前移动,需要两人齐心协力帮助主角寻找迷宫的出口。
她控制手柄,让陆绥站在投影前面。
他们两个人外形姣好,格外般配,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圈的围观群众。
“大哥哥好厉害。”
“姐姐也很棒。”
童言无忌的声音在人群中很是响亮。
姜既月听到后有些羞涩地点了下头,陆绥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挑眉。
这个游戏出乎意料地好玩。
结束后他便去找主理人,想把这款游戏买下来。
遇到了另一个前来询价的人。
“大哥哥,好厉害呀,游戏就让给我呗。”徐今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
陆绥用“这货怎么也在”的表情,无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