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无端心慌。
她翻了半天,最后只摸出一个空了大半的小药瓶来。
是宋岚如生前吃的,治疗抑郁的药物。
宋岚如不想让两个女儿知道,把药装进了别的药瓶里。
很久之后,孟夏找那瓶药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把药瓶放回去,拉上书包。
蔺沉临走时,好像说有什么忘记装进去,把药包要回去,忘记给她了。
孟夏抿了下唇:“药没带,需要什么,我等会儿去买。”
周烬大概也不需要那些药。
皮肉的伤,好了还会裂,里头的治不好,于事无补。
眼前突然一暗,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往前一拽。
她抱着书包,没站稳,整个人跌下去。
周烬伸出另一只手,拎小鸡似的拎着她的一条胳膊。
“耍我呢?”
两人贴得极近,孟夏无法避免地与那双眼对视。
漆黑,冰冷,空洞的眼。
表面那些浓重的戾气,像是遮住累累伤痕的壳子。
她的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蔺沉的话来。
跟死了似的。
天边的光亮得晃眼,周烬眯了下眼,终于动了。
孟夏被他一扯,整个人都腾空。
她伸出手,抓了个空,最后不得不扯住周烬的衣领。
两人穿过明暗交界,一起坠入漆黑的河水里。
周烬的妹妹掉进河里那年,这里的水还很深,这几年里,这段河道的水枯了许多,河水将将没到孟夏的脖颈。
她不会水,揪着周烬衣领的手不敢松开,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水下的少年一动不动,慌乱之中,孟夏按着他的手臂,勉强够到了河岸。
站稳之后,把沉没在河水里的周烬也拉了上来。
她抹了把脸,才意识到,周烬拎着她胳膊的手也没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
无缘无故被拉着呛了几口水,孟夏的火气也起来了。
河岸比水面高出一些,她得踮着脚才能够到,模样有些狼狈。
她试着翻上去,没成功,干脆就保持这个姿势,瞪着周烬。
“你不要命了?”
周烬浸在河水里,黑发湿漉漉,五官轮廓凌厉,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他的头垂在她的肩窝,也湿漉漉的。
“滚。”
短短的一个字,除了戾气,还有些很难分辨情绪。
孟夏垂下眼睛。
她知道那些情绪是什么。
原来他也是会难过的。
挨得这样近,她能闻到周烬身上淡淡的酒气,往岸上看,石堆一旁果然倒着个酒瓶。
半瓶酒洒在地面,快干了。
周烬的酒量似乎不好。
喝了酒还敢来河边,真是不要命了。
她拽着人起来:“你家在哪儿?”
“不知道。”
陈述一个事实,语调里似乎带着些委屈。
这样的形容放在周烬身上,简直诡异至极。
孟夏扒开他的眼皮看看,确定人是真的醉了。
一松手,湿漉漉的头又垂回她的肩窝。
天边已经暗了下来,河岸两旁大片的芦苇被吹得起伏。
孟夏形象也不顾了,翻上岸时,马尾早就散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
她歇了口气,转过身,把周烬也扯了上来。
扯得挺粗鲁,人没死就行。
好在周烬的手机掉在岸上,没泡水,能联系人。
孟夏起身去拿,走了两步,手臂被扯住。
她转过头,这才发现,周烬的手一直没松。
她重新蹲下来,废了挺大劲,才掰开那只手。
周烬的手机里存着蔺沉的号码,她拨过去,那边几乎立刻接通。
“卧槽,烬哥?”
孟夏说:“我是孟夏。”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人还活着吗?”
蔺沉平时看着吊儿郎当,遇到正事还算靠谱,让她等一等,这就叫车过去。
孟夏挂掉电话,拧着衣服上的水。
躺在地上的周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
他的眉毛和眼皮上都沾着水,视线有些模糊。
周烬抬起胳膊,随意抹了下,看到少女的侧脸。
长睫上沾着细细的月光,轻轻垂着,遮住下面漂亮的眼珠。
像是传说中会玩弄人心的妖怪。
他看了一会儿,别开视线。
丑死了。
——
蔺沉叫了两辆车过来。
出租车穿过街巷,路灯的光晃进来,亮得刺眼。
周烬的手机忽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号码,属地B市。
他的手停在结束通话的红键上,停了一会儿,最后往右一划,就搁一边扔着。
听筒里的声音挺大。
女人的哭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语调脆弱茫然。
“我看到小梨了,小梨说想哥哥了,我说哥哥不在,她就哭,一直哭,你听到了吗?你和她说两句话,她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吗?”
屏幕上的光照亮少年锋利的下颌轮廓,他张了张口。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阿烬,你怎么没能把她救上来,是你,是我们,对了,小梨死了,你看没看到她的脸,她那样喜欢漂亮,新买的星星发卡都被冲走了,对,星星发卡,发卡呢,我买了新的,就搁在这儿了啊。”
电话里很快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听筒里时不时传来女人有些神经质的喃喃。
“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为什么不把小梨救上来,要是小梨在,她一定能找到。”
“对了,小梨不是回来了吗,小梨呢,过来帮妈妈找找。”
电话通了二十多分钟,后壳滚烫。
二十分钟里,周烬连姿势都没变过。
等电话那头没了声,才按断,点进那个号码,加备注。
妈。
退出后,又点回去,在下面添了行备注——疗养院。
当年那件事之后,周烬的母亲受了刺激,得了心病。
责怪自己,为了周烬姥姥留下的遗物,没看顾好女儿,也迁怒周烬没能把妹妹救上来。
有些事,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
对生者的折磨却会日复一日。
司机听着动静,从后视镜往后瞄了好几眼。
周烬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
像是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