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知道,他看到她了。
当她不存在。
背在肩上的书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周烬的那套卷子。
孟夏知道,没有给他的必要了。
少年像是野蛮生长的草,触碰到明暗交界,又堕落回去。
有的伤疤不好,照不了光。
第二次是在十水巷口。
周烬的身后跟了一群人,除了沈野和蔺沉,剩下的都是生面孔。
是社会上的那些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看着就流里流气。
他混在人堆里,看着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又是有些不一样的。
孟夏说不出不一样在哪里。
她低着头避了避,周烬反倒迎面走过来。
她发现,周烬这个人一身反骨,不能跟他逆着来。
孟夏生得好看,脸小,杏眼清凌凌的,穿着最普通的校服,在人堆里也是扎眼的。
后头有人吹口哨。
周烬皱着眉,烦躁地拎着袖子,把人扯到一边的石阶上,松了手,就那么站着。
防着她跑。
也隔绝了后头那些人的视线。
角落里黑漆漆的,头顶吊着个灯泡,光时亮时暗,跟鬼片里似的。
孟夏被拎得有点懵,抬头看他。
周烬瘦了一点,头发染成张扬的银灰,戳在眉骨,之前的那道伤淡了些,没好全,显然没处理过。
他单手插兜,摸了根烟出来,没点,搁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捻。
两人对视了挺久。
孟夏不知道周烬把她拎过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周烬自己都不知道。
他夹着那根烟,勾她的下巴:“哑巴了?”
孟夏抿了下唇。
她说的话他又不爱听。
后面有人催周烬,他没回头,不耐烦地说:“等着。”
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放她走。
入了秋,天一天比一天冷,晚上的风往巷子里灌,孟夏的校服外套里没穿厚衣服,她怕冷,把衣领往上拽了拽,下巴窝进去一半。
周烬盯着她,突然乐了。
孟夏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想了想,问:“你还来学校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沈野。沈野笑得吊儿郎当,周烬连高考都没去,去也就是混日子。
听说也跟他家里有点关系。
这是件心照不宣的事。
孟夏心里有数,也知道说出来会惹他不痛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问了出来。
果然,周烬脸上的笑意没了,面色沉下去。
“去干什么?”
“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好前途。”孟夏抬起眼睛跟他对视。
她总是知道怎么惹他来火。
周烬的脸色沉下来,提着她的领子,嗤笑:“你们好学生,是不是都有挺多大道理。”
他沉着脸时,一身戾气不收敛,凶且狠。
语调讥诮。
孟夏没接话。
后头的人又在催。
周烬睨她一会儿,忽然把卫衣一掀。
孟夏手忙脚乱地捂眼睛。
脱下来卫衣被扔在她头顶,沾着少年的体温,滚烫。
周烬的上半身只剩了一截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
孟夏伸手去扯,刚碰着,周烬的声音响起来。
“你扯下来试试?”
语气挺冷。
孟夏的手停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
一只手伸过来,隔着衣服,拍了拍她的脸蛋。
“收起那些烂好心,少管闲事。”
说完,睨她头顶上的卫衣一眼:“看着。”
等人走了,孟夏抱着那件卫衣,在巷口蹲了一个多小时。
快到十点,她的腿都蹲麻了,周烬也没回来。
大概是忘了让她看衣服的事。
从那之后,接连一周,她都没见到周烬,衣服叠好了,装在书包里,一直没还出去,后来要背的卷子和练习册多了,衣服也装不下了。
演讲比赛在九月底。
对于大多数高三学生,高考才是第一要紧事,这些比赛都是可有可无的活动,孟夏只能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抽时间练。
她的底子好,口音标准,之前参加过不少这样的活动,也不紧张。
陈欣抱着挺高的期望。
比赛在十一中,挨着小夜都,和九中有一段距离。
参加比赛的人不少,周末那天,校门外头挤满了人。
快九点时,周烬他们从小夜都里出来。
走到门口时,蔺沉想起包落在里面了,回去拿。
周烬跨上摩托,拧着油门,懒散地垂着眼皮。
周围吵吵闹闹,太阳足,人声大。
他皱着眉摸烟。
沈野探头往那边看,过了一会儿,转回来:“我说怎么这么吵,敢情是有比赛。”
周烬的眼皮都没掀。
沈野扣着头盔:“听说泥娃娃也去了,陈老师抱的期望挺高,昨天英语课,让她上台读了一遍。”
他想了想,评价:“跟鸟语似的。”
周烬的手里攥着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火舌蹿起又灭掉。
不抬头,不说话。
沈野知道他对这些没兴趣,岔开话题:“黑皮那帮人最近老来这边转,上次撕破了脸,他不是吃亏的性子。”
周烬“嗯”了一声,把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拽下来,往头上扣。
沈野刚打算继续说,身边的摩托冲出去了。
风掀他一脸。
沈野“诶”了一声,跟着冲出去。
为了维持秩序,十一中的校门口拉了警戒线,保安站在外头,检查完入场证才放人。
周烬骑着摩托从门口过去,余光见着个影子。
蓝白校服,马尾辫,慢吞吞地走。
蜗牛似的。
摩托兜了一圈,没停,油门一加,往后面开。
学校后面是一溜矮墙,进行演讲比赛的小礼堂不大,贴着墙。
摩托停在后墙,轮胎刮过地面,呲啦一声。
周烬从车上跳下来,头盔一扔,踩着墙沿翻上去。
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选手一个一个上台。
周烬一条腿支在墙头,没什么表情地听。
孟夏抽到了倒数第二个出场。
周烬听到倒数第三个,从墙头跳下来。
没听她的。
像是跟什么较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