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陈医生认识这个少年。
出了名的刺头,乖戾,不驯,偶尔几次深更半夜,一身伤地过来拿药,交完费就走,模样看着渗人。
孟夏拿着缴费单回来时,局面有点僵。
她把缴费单交到陈医生手里,不明所以地转身看周烬。
周烬也掀起眼皮看她,银发戳在眉骨,手背一片淤青,上头沾着血痂。
孟夏抿了下唇:“周烬。”
她的语调挺软,每次叫他的名字时,尾音总是不自觉上挑一点。
就这么两个字,周烬站了起来。
睨她一眼,径自朝冲伤口的屋子走。
陈医生看得稀奇,忍不住上下看了孟夏几眼。
周烬靠在门口,拨弄着医用冲洗机,动静不小。
陈医生心疼地诶了一声:“别这么使劲,回头弄坏了。”
周烬懒洋洋地:“不会用,您倒是过来教教我啊。”
陈医生也顾不上看孟夏了,小跑着过去。
周烬抬起下巴,视线越过他,落在孟夏身上。
孟夏也正往那边看,他的视线滚烫,直勾勾的,几乎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她被灼得垂下眼睛。
不远处响起两个字:“伸手。”
孟夏下意识伸出手。
周烬的书包撞进她怀里,书包带擦着她的耳朵,勾下来撮碎发。
书包挺轻的,里面没书,侧兜里装着一把钥匙,一盒烟。
基本就是摆设,算是不良少年的标配。
周烬上下扫了她两眼,慢条斯理地拍拍手,乐了。
这副模样简直乖死了。
孟夏把书包抱在怀里,没跟他计较。
跟他计较也没用。
每次捉弄到她时,周烬的心情都格外好。
陈医生把冲洗机关上,听到响动,转身朝后看。
周烬顺手把门勾上。
陈医生的视线撞上门板,又弹回来。
一直到两人从诊所出去,他都没看清孟夏的正脸。
——
从诊所出来,是晚上七点四十。
孟夏来乌镇的日子短,高三课程紧,基本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对这片不熟。
诊所挺偏,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周烬单手插兜,书包搭在肩上,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孟夏停在一处岔路口,犹豫了下,转身问他:“该往左还是往右?”
周烬下巴往左一指:“那边。”
孟夏捏着书包带,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周烬睨她一眼,从她身边越过,径直往左拐。
孟夏犹豫了一下,捡了块小石子,在墙上划了个箭头。
周烬注意到了她的这些小动作,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漆黑的夜幕,安静的街巷,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
周烬故意走得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追上。
他又专挑窄巷绕,巷子又黑又长,呼呼的风声拍过两边的门扇,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跟不上时,周烬会折回来,拎着她的胳膊走一段。
十来分钟后,她被领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两边都是商铺,一半亮着灯,再往里走,是一溜民房。
周烬停在一扇门前,掏出串钥匙,开锁。
孟夏问:“这是哪儿?”
周烬答得理所当然:“我家。”
孟夏:“...”
她没进去。
门就这么开着,周烬没管她,摸出手机给蔺沉打电话,找车过来接人。
打完电话,朝门外看了一眼。
孟夏蹲在门边,怀里抱着书包,警惕极了,像个没家可归的小野猫。
周烬的拇指顶着门框,弄得吱呀作响。
这条街上鱼龙混杂,有醉鬼从对面的商铺买了烟出来,摇摇晃晃地朝这边看。
看到孟夏,目光黏腻,说不出地恶心。
孟夏避开那道目光,想要站起来,一个瘦高的影挡在她前头。
周烬拿下烟,把她往后边扒,直到遮得严严实实。
又朝对面抬了下下巴。
“看什么,要死吗?”
又凶又戾,像护食的兽。
等酒鬼走了,转过头,撑着下巴看孟夏一会,踢踢她的校服裤子。
“进来啊,吃不了你。”
孟夏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进去,抱着书包,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房子应该是租的,不大,一室一厅,站在门口,几乎就能看清全貌。
里面挺干净,基本都是黑白色调。
除了干净,就是冷清。
哪儿都空荡荡的,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是储物间,里面摆着几个玩偶。
女孩子的玩偶,是三四年前流行的兔子公仔,很旧了,但是上头没有灰。
应该是他妹妹的。
孟夏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周烬没再管她,换了衣服去洗澡,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孟夏站得腿酸,拉了个小凳子坐下。
周烬出来时,一眼就看到这么个场景。
少女垂着头,练习册摊在膝上,模样认真地演算。
听到声响,抬起头,意识到什么,又倏地垂下去,耳尖发红。
她安静,不吵不闹,跟不存在似的。
但是屋子里多了个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周烬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但是并不讨厌。
他皱着眉按开游戏界面。
两人难得和平地待在一个屋子里。
孟夏写了一页题,抬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
快九点了。
她抿了下唇:“周烬,我该回去了。”
和平被打破。
周烬拎着她的胳膊,把人丢出去。
外面车灯晃了晃,蔺沉找的车也到了。
周烬连人带包,往后座上一推,扒着车门:“十水巷。”
说完松开手,甩了甩,嫌弃地要命。
司机踩下油门,孟夏透过车窗,看到蹲在石阶上的周烬。
低着头,指尖一点猩红,银骨耳钉折着冰冷的金属色。
石阶上孤零零一道影子。
看着像是气不顺。
挺凶。
——
第二天一早,九中门口停了十多辆大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