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如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他偷的是个带着孩子过来玩的母亲,那个母亲追了过去,结果回来时,四岁的女儿失足落水,没救上来,女孩的哥哥也跳下去救人了,半条命都没了。那样小的孩子...”
那样小的孩子,她的哥哥也跳下去了,半条命都没了...
坠入黑暗轻而易举,从黑暗中走出来,却远没有那样容易。
孟夏想起那个野蛮生长的少年,他的眼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光。
宋月如没再说下去:“后天我休息,过去看你们。”
临挂断时,又不放心地叮嘱:“要是孟海生骚扰你,一定和姨妈说。”
——
家里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傍晚,孟夏上街买东西。
在乌镇,一切似乎都慢下来,许多人家门前种了花木,从街巷间穿过,处处暗香浮动。
石桥尽头是乌镇的市集,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小镇里头,最不缺的是烟火气。
孟夏提着几兜菜,蹲在摊前挑葡萄。
新剪下来的葡萄,成串地堆在几只木箱里,供人挑拣。
她不会挑,闷头往袋子里装。
坐在后头的大娘看她的模样,摇着蒲扇笑:“姑娘,回来探亲的?”
孟夏轻轻“嗯”了一声。
算也不算,她其实没什么亲可探了。
大娘举着蒲扇,往一串葡萄上点了点:“拿那个,颗颗大的哦。”
孟夏把那串捡进去,过秤时,问:“大娘,您认不认识常在十水巷的那些年轻人,里头有个少年,十八九岁,瘦高,银骨耳钉,挺凶的。”
乌镇是小地方,街坊邻里都熟。
果然,大娘很快就想起来了:“你是说周烬?他家不在这儿,四五年前来的,听说是因为什么变故。”
面前的姑娘看着就乖,安安静静的,拿那些小年轻的话说,叫什么文艺范。
大娘忍不住多叮嘱两句:“他们都是混不吝的,可不好招惹。”
把称好的葡萄递给孟夏时,又兀自感慨了句:“那孩子也挺可怜的。”
孟夏接过袋子,道了谢。
临走时,大娘追着塞了个橘子给她。
“这个也甜的哦。”
孟夏笑着道谢,这些细碎的善意,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那些肮脏,灰败,暗无天日,似乎渐渐远了。
但是孟夏知道,没有。
一道道的伤疤,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如蛆附骨。
而她还没有剜去腐肉的勇气,只能任它们溃烂。
——
孟夏往回走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乌镇的巷子多,用当地人的话说,走路得钻来钻去。
巷子里头黑,光线弱的地方,孟夏看不清东西。
她快步往回走,想赶在天黑尽前回家。
拐进一条窄巷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只看清一个瘦高的影,往旁边避了一点,巷子太窄,两人还是迎面撞上。
少年的肩胛骨清瘦结实,孟夏的额头被撞得生疼,然后被淡淡的烟草气裹起来。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墙边一扯。
暗沉的黄昏,孟夏看到银骨耳钉上冰冷的金属色。
周烬。
头顶一声轻嗤。
“孟夏。”周烬单手插兜,身上带着戾气。
最后一缕天光落在他身后,孟夏抬起头,看清他的模样。
依旧是那股又野又痞的劲儿,黑发盖过眉骨,漆黑狭长的眼里,恨意淡了,戾气和厌恶依旧浓烈。
能叫出她的名字,看上去对她家的事知道了一些。
乌镇不大,有心打探,什么都不难知道。
滚烫的指腹碾过她的手腕,在某一处,顿了一下。
少女纤细光滑的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
“旧伤?”
周烬的目光在孟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转到她的脸上。
孟夏挣了下,没挣开,被攥住的手腕,沾上少年的体温,也滚烫起来。
“是。”她说。
五岁那年,孟海生拿裂开的酒瓶划的,伤口很深,扎进动脉。
宋岚如回来时,看到女儿的手背上全是血,疯了一样抱着她往医院跑。
去得及时,命捡了回来,没出什么大事。
因为这件事,宋岚如终于下定决心,和孟海生离婚,独自带着女儿去了B市。
周烬睨她一眼,松了手。
“谁干的?”
“孟海生。”
听到这个名字,周烬的神色明显一沉。
他的唇角抿直,漆黑的眼底照不进光,像是满身戾气的凶兽。
巷子里一时安静,少年微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孟夏想起昨天的电话里,宋月如说的话。
周烬低下头,从那双杏眼里,看到了同情。
他最讨厌的东西。
清高,骄傲,自以为是的同情。
他将她按在墙壁上,指腹摩挲着那块伤疤。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孟夏,你的施舍,老子不稀罕。”
说完,他松了手,走进夜幕。
耽误了这一会儿,天黑尽了。
孟夏摸了圈兜口,发现没带手机。
她只能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快到巷口时,一旁传来咔哒一声。
火机的光一掀,晃眼地亮。
黑暗中的一簇光,照亮了两张脸。
孟夏下意识抬起手臂一挡,放下时,看到周烬的脸。
他蹲在石阶上,掀起眼皮,看着她的狼狈。
“手。”
懒散的语调。
孟夏抿住唇,瞪着他,胸腔起伏。
周烬等得不耐烦,一把扯过她的手,把一只袋子丢过去。
是那兜葡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周烬站起来,拍拍她的脸蛋。
“孟夏,以后见到我,记得绕道走。”
直白狂妄的厌恶。
巷外有人喊:“阿烬,走了。”
周烬从石阶上跳下来,跨上停在一旁的摩托。
带起的风掀了孟夏一脸。
她气得咬牙。
混蛋。
——
沈野他们等在巷口,探头往里看。
周烬没刹车,径直往前骑。
显而易见的烦躁。
几人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追上。
沈野顶着呼呼的风声,问:“烬哥,巷子里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