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在手里的酒杯被人一扯,黑皮堆着笑,把另一个酒杯塞过来。
比刚才的大了两三倍,里面装满酒。
孟夏轻轻闭了下眼,那样的笑,让她恶心地反胃。
酒意和骄傲一起蹿上来。
她扬起手,把酒往地上倒。
黑皮被驳了面子,一张脸沉了下来,要去抓孟夏的手。
不远处“咚”地一声。
桌子被周烬踢开,堆在角落里的玻璃杯滚在地上。
人群安静下来。
发疯的少年,像是一只凶兽。
周烬往桌上扫了一眼,随意地拎起瓶酒,攥在手里晃了晃,掰着黑皮的下巴倒下去。
一瓶酒倒到底,他倒过空酒瓶,在黑皮的脸上拍了拍,半玩笑半警告:“没这个规矩。”
第5章 烬余
包厢中一片死寂。
黑皮的脸色阴沉下来,周烬的脸色比他更沉。
他提着酒瓶,一只脚踩在沙发上,漆黑的眼又凶又戾。
最后,黑皮先认了栽,带着手下的几个兄弟,摔门离开。
周烬丢了酒瓶,散漫地靠回去。
他们和黑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黑皮那些人,是真真正正的混子,今日之后,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坐在黑暗里的少年,一身痞劲和戾气。
孟夏像是被打上了他的所有物的标签。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门边的角落。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也没打算融入,干脆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复习。
练习册里有一首诗歌赏析。
北岛的诗。
“我们失魂落魄,提着灯笼追赶春天。”【1】
一个姿势坐得久了,孟夏的脖子发僵,抬手去捏,手腕被人扯住。
大半个小时过去,周烬身上的戾气依旧没退。
他盯着她,要笑不笑:“好学生,不嫌吵吗?”
孟夏抬起头。
吵,他放人吗?
周烬叼着烟,懒散地靠在门边,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意思很明显,不放。
孟夏低下头,接着写练习册。
赏析题不算难,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挺好,和数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后一句,她写,愿烬余之中,窥破天光。
失神片刻,又把一整句都划去,干干净净的纸面上,长长的黑线格外扎眼。
一只手伸过来,把那本练习册扯走。
周烬抄着手,眼里的笑意没了:“骂我呢?”
孟夏想把书拿回来,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
周烬翻着那本书,纸页哗啦啦地响。
“没来得及。”
孟夏抢不回来,索性不抢了,抬起眼睛瞪他。
周烬没动,任她瞪。
僵持了半晌,孟夏的脖子都酸了,那本练习册被丢了回来。
周烬盯着她的脖子,咬肌鼓起:“你行。”
这是他第二次说你行。
语气挺凶。
孟夏被盯得如芒刺背,有点后悔刚才那句又刚又怂的没来得及。
她往后挪了挪,周烬的目光紧紧追着她。
像是纪录片里见过的一种兽,一旦盯住猎物,就牢牢不放,直到咬住撕碎。
她就是那个被盯上的倒霉蛋。
周烬突地拉开门,动静挺大,好几个人的视线都落过来,又佯装无事地错开。
“走。”他说。
孟夏被折腾大半个晚上,极度警惕:“去哪?”
周烬睨她一眼,晃出门。
一副爱跟不跟的架势。
包厢里还在乱糟糟的,蔺沉攥着话筒,高声唱西海情歌。
调跑得没边,一帮人痛苦地捂住耳朵。
看上去有不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
孟夏抿了下唇,拎起书包跟了上去。
路过前台时,看了眼挂钟,已经快过十二点了。
刚走出小夜都的大门,一只头盔丢过来。
周烬单手插兜,跨上摩托。
专拣坑洼不平的地方走,遇到坡路,不避不闪地冲下去。
孟夏被颠得发懵,好几次笔直地磕在少年清瘦结实的背上。
周烬是故意的。
最后,她实在晕得厉害,揪着少年的衣摆。
“周烬,能不能慢点。”
片刻后,意识到他不会理会,认命地抱住他的腰。
使劲儿掐了两下。
最后,摩托停在十水巷口,车胎刮过石子路面,呲啦一声。
八月的夜晚闷热,孟夏摘掉头盔,马尾松了,碎发粘在额前,分外狼狈。
她索性把皮筋扯下来,散下来的头发落在肩窝,黏腻极了。
孟夏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不是今晚,而是整整六个月的暗无天日。
然而,周烬偏偏不肯放过她,长腿曲起,散漫地捏着车把。
“真丑。”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蹲在石阶上,没什么形象地哭了。
被拦在考场外时,她没哭。
回家看到那条警戒线时,她没哭。
去认尸的时候,她没哭。
孟夏觉得自己挺坚强。
然而,几个月后,在子夜时分的十水巷口,她哭得不能自抑。
那些骄傲的坚强都不要了。
太疼了。
一寸寸溃烂的伤口,太疼了。
她不绕道走了,凭什么绕道走啊。
那些软弱和退缩,只能招致变本加厉。
她没家了,没妈妈了。
孟夏埋着头,懒得理会周烬是什么时候从摩托上跳下来的。
周烬蹲下来,从她脸上一抹,糊了一手泪。
他厌恶孟夏,想看她狼狈,等她真狼狈了,也没多好看。
周烬的爱憎一向直白狂妄,鲜少有这样的矛盾。
少女的头埋在手臂间,长睫上挂着泪,哭得背脊轻颤。
他甩甩手,心头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