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妥协
央仪最终还是入住了洲际顶楼。
杭城很少遇见台风登陆, 她对疾风骤雨的认知堪堪停留在杭城娟秀的湖被砸出万千层涟漪上,雨幕密集,水面烟雨蒙蒙。暴雨天在她印象里不过如此。
但看到楼下被连根拔起的幼榕时, 她改观了。
榕城美得浓烈,骤雨来袭同样凶残。
别说现在外出能不能打到车,就算侥幸出行, 安全也得不到保证。
酒店地势高, 饶是如此,离得最近的一条柏油马路仍积了水。车辆滑过,水花溅得半人高。
她给爸妈打电话, 告知榕城台风, 今天不飞了。
一向随她自由的央宗扬都特意交代:“我在新闻上看到说雨很大, 一定注意安全。”
李茹更担心,索性拨来视频。
央仪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酒店大堂滞留的模样, 只好暂且妥协, 等到了顶楼, 才接通。
李茹只以为先前她和孟鹤鸣是有龃龉, 过不了多久自然会好,更何况这次她说去云州,云州的事情结束又跑来了榕城, 自然以为他们已经和好如初。
视频接通,属于男人的沉默身影在镜头摇晃中一闪而过。
李茹终于安心:“啊呀, 鹤鸣在啊。”
央仪捂了下听筒,没捂住。
孟鹤鸣闻言将西服搭在沙发靠背上,过来周到地打了个招呼。他眉眼低垂, 认真地看着屏幕,神色和语气都淡, 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因为他俯身来凑她的屏幕,一侧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椅背上。央仪这个角度,视线稍抬便能看清他锋利的下颌线。颈侧紧致的线条没入衬衣领口,他的喉结随着说话有轻微的震颤。
看起来既一丝不苟,又有种规整的性感。
央仪不自然地挺了下脊背,在他密不透风的身形笼罩下,不耐地调整坐姿。
时间漫长。
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聊的,能从台风天说到前阵子送的那幅字画。
央仪举得手都酸了。
小臂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被孟鹤鸣眼尖地捉住。
他同李茹说:“下次到杭城,再去拜会伯母。”
李茹被他哄得很高兴,连连点头,叫他一定要去。还说桂花房出了很多新的点心,请他去尝。
央仪腹诽,首先他不会去。
其次桂花房的点心,他也不喜欢。
想归想,她懂孟鹤鸣的周到。
不会让李茹下不来台。
在这一点上,央仪还是很佩服他的。
明明可以仗着权势不看任何人的脸面,偏偏又八面玲珑,挑不出错处。
挂了李茹的视频,央仪干坐在沙发上。
她在等孟鹤鸣起身。
男人的松木香萦绕在她鼻尖,离得这么近,视线不在他身上停留是不可能的。先是眉眼,再是唇,最后避嫌地移开,落在他衣襟上。
目光正对的,是一枚十字鸢尾花领夹。
央仪看了会儿,认出是自己买的那枚。只不过当时没来得及送,被随手塞在了衣柜里。
或许是在她离开后清理过衣帽间,他找到了,而后觉得还算入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佩戴。
记得他上次到杭城家中拜访,也用了这枚领夹。
见她一直盯着。
孟鹤鸣喉结微动:“你买的。”
央仪干涩地点头:“没来得及送。”
“我在衣柜里看到,就拿出来用了。”他深看着她,“介意吗?”
明知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央仪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看到的?”
他说:“你离开榕城以后。”
视线在她身上一再停留,她有片刻失神。
或许是此刻氛围太过缓和,孟鹤鸣那些乱糟糟的心绪被匀缓地抚平了,他问:“什么时候买的?”
央仪记不太清:“很早了。”
男人似乎含着某种期待,呼吸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几次。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那枚十字鸢尾花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与衣领上典雅的领针相得益彰。央仪承认,她对他的喜欢也有最肤浅的一层——停留在视觉上,对美的欣赏。
普通白领穿再昂贵的西装都显得商务感太足,而孟家在潜移默化里给予孟鹤鸣的审美是高于这之上的。他会从容地为自己选一枚领夹、领针、袖扣,亦或是方巾,这些体面的小配饰让他脱离低段位,显得层次十足,既复古又气派。
央仪喜欢他表现出的绅士感。
她不觉得为自己的性癖添砖加瓦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当下,他靠得太近,让她控制不好自己的脸皮热度。于是含糊地说:“觉得适合。”
“谢谢。我很喜欢。”他终于往后撤了半步。
两人距离就此拉开。
忽然到来的空白让这段距离变得更远。
远到仿佛心口空了一块。
央仪抿唇:“你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他笑了下:“那好,我们都不说。”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孟鹤鸣走到门边。
来的是他的助理,与他压低声说了几句。
总统套委实太大,谈话声传到她这里,只剩含糊不清的语调。央仪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的雨。她爱多想的毛病一点都没改,只是想破脑袋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孟鹤鸣突然表现得那么在意。
一定要留下她,一定要用温存的假象来麻痹她。
回神时,男人已经回到沙发旁,臂弯里搭了那件刚脱在这的外套。
“你走了吗?”央仪问。
“嗯。”
她指指窗外:“外面雨很大。”
从高空看,天气的阴沉与地面不同。云层像压在正头顶,缝隙也难透天光。隔音玻璃外,暴雨无声地落,并非一点一滴,而是冲刷般凶猛的态势。
雨幕里可以看到酒店前面路段警灯闪烁,模模糊糊地透出光来。
刚才在楼下时央仪听人说,积水很深,外面在抢修道路。那会儿她坐在大堂挑高的茶歇雅座里,看到路过的车辆小心翼翼地涉水而过,涟漪一圈圈往后倒退,远远看着,像在水中行船。
“现在出行不安全。”她补充。
孟鹤鸣意外地顿了顿,片刻,朝她颔首:“我让经理再安排一间——”
“这里空房间很多。”央仪侧过身,故意用淡定的侧脸面对他。
许是听不到动静,她觉得他此刻的迂腐不大令人愉快,于是嘟哝:“你明明不是这么会退让的人。”
孟鹤鸣似乎在思考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半晌才问:“这样也惹你讨厌吗?”
“不会。”央仪愣了下,“只是不习惯。”
从昨天到现在,孟鹤鸣让她感觉好陌生。
她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也这么回望过来,西服又扔回了沙发。他坐下,用很正式的语气同她说:“现在说这些或许有点晚,但之前确实是我错了。”
“……”
“作为男人,我的确过于小心眼,管控你太多,惹你厌烦。这些我都要反思。”
“……”
等等,这什么走向?
“你和路周的事我不应该干涉太多,这是你正常的社交,但因为我的过度猜疑……”
央仪打断:“我和他从来没有你想的那些事。”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上过床了?
几乎是同时,孟鹤鸣想起自己曾经糟糕的质疑,心口压不住抽疼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的确挺混蛋的。
那样问她,还那样对她。
沉默持续了片刻。
央仪问:“你信吗?”
“信。”他道。
央仪仔细看他的眉眼,想从他脸上看出是不是真的。但他向来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很难被看透。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开口:“我们之前确实认识,他在方尖儿过生日的那家会所当侍应生。后来他帮过方尖儿一点小忙,不小心受伤了我送他去医院。那时候算稍微熟悉了一些。再后来去云州,又很凑巧地碰上。”
说这些的时候,他始终认真倾听。
从容和镇定又回到了他身体里,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失态。
央仪试探的心态慢慢被坦诚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