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机来了两辆车。
一辆是孟鹤鸣常用的那辆车牌缀满了9的加长轿车,另一辆则是保姆车。
孟鹤鸣和助理上了前一辆,叮嘱她先回半山休息。央仪站在车流中朝他弯了弯手指,“知道啦。”
她每个字都说得很动听,在抵达榕城后,碎了的玻璃心再度粘合起来,托着完整的一颗。
前车尾灯很快消失在视野。
他应该有事要处理,走的快速车道。
央仪无事,随司机开着,自己安静地坐在后座,一边给爸妈报平安,一边又告知方尖儿自己已回榕城。
央宗扬回:【有事就回家】
李茹说她女大不中留,问孟鹤鸣喜不喜欢新买的点心,喜欢的话告诉她,她寄顺丰冷链,当天下午就能到。
央仪笑笑,只回了一句:【老吃也会腻的。】
再切到方尖儿的聊天框。
方尖儿问了问央伯父身体,又说这几天校招忙得要死要活,等满血复活了约一个。
央仪回复好。
所有消息回完,世界忽得安静下来。
她想到自己排了好长时间队买的桂花房,想到那间伫立在老城区稍显破旧却生意兴隆的店铺,想到高楼耸立钢筋铁骨的榕城CBD,又想到临山面海清风徐徐的半山,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天晚上,孟鹤鸣没回来。
她不知道怎么,就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一睁眼便是那副疑似真迹的静物油画。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央仪从朋友圈找到一位在榕城任教的美术老师。
对方与她有一些交集。
最初央仪是想请人来半山的房子里掌一眼的,等跟人闲聊了几句又觉得没必要。
这幅画说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
挂在半山的房子里,到时候她离开,这里说不定会迎来新的主人,一样也带不走。
至于送央宗扬的那一幅,确实是破费了。
她想了想,没再把这件事说出口,纯当闲聊就这么聊下去。对方刚过了最忙的期末,说好久没见面,不如出来一起喝杯咖啡。
央仪闲来无事,点头说好。
这位老师朋友在榕城某大学任教,于是约的地点距离大学城不远。
大概是偶遇的次数多了,央仪一听是大学城,总疑心会碰到路周。但转念一想,两人都已经说开了,且不再有联系,即便碰上当陌生人就好。
临近暑期,大学城附近冷清许多。
朋友约的咖啡厅只有寥寥数人。
央仪找了个靠近空调出风口的位置。才坐下,她那位朋友就举着两杯冰美式从另一边跑了过来。
“哇好久没见!”
央仪抱了抱对方,“你怎么瘦这么多!”
“还能怎样,学校压力大呗!”这位姓薛的老师忧愁着脸,“早知道当初应该和你一样走自由职业的路子,就不用天天被KPI压得背都直不起来。”
央仪实话说:“赚不到钱的时候一样都要哭的。”
薛老师将她上下一番打量,恨不得拿出计算器。
“我的眼力你是相信的,你这条裙子不便宜吧?鞋也是V家当季款,还有包包。你说赚不到钱自己信嘛?”
如果是方尖儿这么说,央仪就能大言不惭地说是男朋友养我,还能换来方尖儿哎哟几声。
但对方不是。
央仪笑了下:“早知道你眼力还是这么犀利,我应该拿几幅画让你帮忙掌掌眼的。”
薛老师拍拍胸脯:“下回拿来,不收你钱。”
两人坐下,薛老师双手托腮。
“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你了。”
央仪惊异:“我?”
“不过是造谣,明眼人都知道。”薛老师说着打开手机,边搜词条边说,“大概是说大名鼎鼎的央宗扬老师,他女儿——”
她顿了顿:“也就是你,跟小黄毛私奔,跑榕城来了。”
“小黄毛?”
“看吧,我就说是造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薛老师一耸肩:“词条找不到了,奇怪。”
央仪苦笑着说:“上次上热搜还是我爸被撤岗。”
“估计又是谁在背后穿小鞋。算了也别找了,看完白给自己添堵。”薛老师奇妙地把话圆了回来,“小黄毛可吃不消你这身穿搭,网上的消息假假真真。你这条,除了来榕城是真,其他都假得离谱。”
央仪无奈点头,心想现在网友脑洞真是越来越大。
两人就着咖啡又聊了会儿画。
薛老师抽空问她现在住哪,方便的话下次约个离家近的地方。央仪说了个靠近市中心的地址,对方哎呀一声,说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椰子鸡。
央仪其实对那片根本不熟,只是说半山会惹更多侧目,正想着岔开话题。
移门忽得一响,带动门把上一串风铃,响声叮叮当当余音绕梁。
两人下意识侧头,看到几个男生顶着烈日闯了进来,风风火火的,简单的打扮透出年轻又干净的学生气。
薛老师说:“多半是榕大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放假跑得比什么都快。”
央仪视线停在其中一点上。
等她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对方已经侧过头来。
两双眼睛对上。
她看到路周嘴边浅淡的笑。
很快他又回过头去,跟一同来的几个朋友说话。那抹笑就像是说话间隙未来得及收回,并非是向她展现。
央仪低头将剩下的咖啡饮尽。
跟薛老师说过一声后,她起身,排在点单队伍的最后。
前面正在商量喝什么,有个声音像小公鸭的男生犹豫不决,一会想点瀑布拿铁,一会又说这个太便宜,便宜了刚拿到大厂offer的某人,要叫某人大出血才行。
这个“便宜”一语双关,几个人都耸肩哈哈笑。
年轻男孩儿的点真奇怪。
然后另一个男孩去勾她前面人的肩,笑嘻嘻地问今天的主人公要喝什么?
有人作思考状:“对哦,从来没见他喝过咖啡。喂,路老板,你喝什么?”
男生摇头,淡然道:“我不喝。”
“是不是啊你!”那几个纷纷回头,“都找到工作了,还这么抠!!!”
他们点单的时间太久,久到另一侧的工作人员从柜台探出身子,另开了一台机器,招呼队末的人过去。
央仪绕开他们,径直走到最前。
“一杯冰柠,一杯蔓越莓苏打……”
她侧头,听见隔壁的点单也接近尾声。
众人簇拥队末的某人前来买单,又一哄而散去找空调下的位置。
“……再一份红丝绒蛋糕。”
她说着打开付款二维码。
隔壁收银机前的店员正报着一串长长单子,语末,亲切地问:“您怎么付款?微信吗?”
旧手机卡顿半天突然黑屏,路周等了会儿,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能再等一下吗?”
店员微笑说:“没关系的——”
数十秒后。
滴得一声。
店员的笑僵了一下:“女士,你付错单了。这单不是您的,这单是——”
“我知道。”央仪收起手机,“我请客。”
店员抬头瞥一眼站在一起登对的俊男靓女,仿佛明白过来,愣愣地哦了一声。
央仪收好单子回头,撞进男生黑白分明的眼里。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身子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央仪问。
“等一下。”
路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今天很漂亮,长发在脑后挽一个低马尾,温柔又干练。路周觉得自己看了好久,久到嘴唇变得干燥,才干巴巴地说:“等我手机好了就还你。”
“几杯咖啡而已。”央仪没什么所谓。
小半天前,她还想着再遇见要当陌生人。
这会儿全破功了。
要怪就怪他那台破手机,边缘金属都掉漆了,那么的老古董,能不坏才怪。
还要怪这家的咖啡,没事那么贵做什么,一杯四十好几,哪个好人家的咖啡店在大学城吸学生的血。
央仪说:“祝贺你拿到offer。”
路周仍然门神似的杵着:“姐姐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语焉不详,不知在说offer还是说咖啡。
“当然。”央仪却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