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盖得严严实实,脖颈以下露着的部分用一件干净衬衣盖着,只有脸颊和眼尾泛着浅淡的红,漂亮得惊人。
“量过温度了吗?”医生重新望向家属。
男人未置一言,眉头却显而易见地紧了几分。
行,还没有。
医生心想还真是不会照顾人。
上一秒她还在感叹原来这座庄园竟然不是景区是私人住宅,里边住的是什么王子公主。下一秒就回到现实,被治病救人的宗旨唤醒,吐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连个温度计都不会使。
碍于院长亲自发话,她只好耐心说:“病人看起来烧得不低,怎么还开热空调?”
“几分钟前她说冷。”
“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孟鹤鸣言简意赅:“说胡话。”
“……”
料想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医生索性自己动手,量温度,看舌苔,听肺音……
一套操作下来,她见怪不怪道:“吃退烧药吧。”
大概是从少爷紧蹙的眉间看出深意。
管家连忙问:“就这样?”
医生点头:“不严重,冷是因为温度还要往上走,一会儿又该喊热了。把房间恢复成正常温度,回头该受不了了。还有——”
她顿了顿,犹豫要不要把这么没有常识的话说出来。但扫了一眼床边正襟危坐的男人,还是开口道:“退烧药吃过吧?间隔别短于六小时,控制好量,多了伤肝伤肾。”
“哦哦好的好的。”管家连连点头。
医生走后,佣人送来热水和药,扶着床上的人喝下去,这才算停歇。
药效来得很快,大概半个多小时,央仪脸色就没那么潮红了。她闭眼躺在床上,两条白皙的胳膊敞在丝被上。
孟鹤鸣想去替她拉一下,被她倔住。
“热。”她说。
额头开始发汗了。
他放下平板,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微微敛眸:“在花园躲雨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找人帮忙?”
闭着的长睫扑簌几下。
她有气无力地说:“……这种小事。”
“小事?”
“嗯。”
“要是知道自己生病这么难受,也是小事?”
“嗯……”
“央仪,你还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想到今晚要不是因为市内交通瘫痪,好些原本约好的行程临时取消,他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如果他太忙,没回来呢?
她就这么自己在卧室里孤零零地躺一晚?
烧得人晕过去都没人发觉,也是小事?
今晚在得知她不适后到现在,积压的烦躁情绪无处发泄,他起身,踱到窗前。
暴雨过后夜色澄净,佣人们正在花园收拾满地狼藉。
他的情绪却拾不起来。
孟鹤鸣伸手摸兜,烟盒落在了车里,于是扔下一句“早点休息”快步离开卧室。
走廊上管家弓身等候。
孟鹤鸣接过他手里的烟,偏头,黯淡的红在夜色里亮了起来。他抽了半根,才问:“还有什么事?”
管家说:“那边来把医生叫走了。”
在他这栋房子里,所有黎敏文的人都统称为那边。
孟鹤鸣在青雾中眯了下眼,“打听我们这的情况?”
“那倒不是。”管家说,“是小少爷下午也淋了雨,这会儿听说正在咳嗽。”
第37章 试探
真有意思。
还有人上赶着排队去淋雨的。
孟鹤鸣夹着烟没说话。安静的那几秒, 脑海中有什么断断续续地闪过。他回身望一眼主卧,门缝底下透着一条昏黄的光,女人安静又苍白的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忽然拧灭烟头,下颌朝夜深处点了点。
“走,去看看我那位弟弟。”
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 孟鹤鸣没要高尔夫车。
他单手抄兜, 缓缓行走在夜色中。
雨后空气澄澈,湿度也降了一些,但汗湿的衬衣贴在后背依然不怎么舒服。
他低头, 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褶皱。
唯一的慰藉是这一路过来, 花园里驱蚊香氛的薄荷味足够提神醒脑, 让他的心情也短暂地平静下来。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忽然听前边问:“他下午也去花园里玩了?”
这个“他”,管家想, 一定指代的是小少爷。
他点头:“那场雨下得突然, 小少爷估计被困在了湖边, 没能及时回来。不过好在他披了件斗篷, 淋得没那么严重。”
“湖边?”
“小少爷这几天都会去湖边散步。不走远,只到凉亭附近,待个一时半会儿的就回来。”
孟鹤鸣意味不明:“他倒是好兴致。”
短短几句话, 孟鹤鸣已经失去了再问下去的欲望。
他不明白几分钟前自己的怀疑来自哪里。
如今再想,觉得有点可笑。
一个淋得浑身湿透, 另一个却有斗篷全须全尾地护着,再怎么没绅士风度的男人恐怕也没法坦然做到让一位女士淋雨。
何况看平日相处,他那位弟弟还知道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嫂子”。
黎敏文住的那一栋灯火通明。
距离数十米的距离, 树篱后如同白日一般的繁忙景象。
孟鹤鸣在花园灯下站定,荧白灯光照得他没有表情的脸异常冷峻:“只是咳嗽?”
管家想那不可就是咳嗽嘛, 一声两声的,连说话都不耽误。有央仪的事在前,他思忖片刻:“病到了晚上说不定会加重,这……还得看看再说。”
孟鹤鸣挥挥手,示意人下去,自己独自一人跨过拱门进到园子里。
正巧黎敏文送医生出门,与他视线相触。
孟鹤鸣抄兜而站,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医生看过没什么大碍。”黎敏文笑着把医生送到门口,再转身,神色淡了淡,“怎么现在才来看你弟弟?”
孟鹤鸣挑眉:“我早来了他会早好?”
“……你要多关心他。”黎敏文皱眉,“你们是一家人。”
“是吗,我还以为我不是。”
气氛就在这一句之后冷了下来,降至冰点。
黎敏文双手环胸:“孟鹤鸣,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如果你这点大度都不能展现,那说明过去那么多年我对你的教育很是失败。”
孟鹤鸣笑得温和。
他在想,她嘴里说的教育指的是教他怎么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藏拙,等着机会反咬他们一口;还是教他忍辱负重,随时随地都要在人前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
亦或者说,是心要狠,咬到嘴的肉打死都不吐。
这些确实都教过。
唯独没教他怎么真正的兄友弟恭。
他越过黎敏文,撂下一句:“比起现在教育我,不如多关心关心那位吃过很多苦的弟弟,把他的教育补回来。”
孟鹤鸣毕竟是现在孟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即便在黎敏文这栋别墅里进出,依旧一路畅通。
他迈上楼梯,还未踏入三楼,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药材味。
佣人端着餐盘往下,见到他立到一旁。
孟鹤鸣朝他点了下头,继续往上。
路周就坐在三楼起居室的沙发上,黑发柔软地耷在额前,瞳孔也是纯粹的黑。他听见脚步,站起身,与那位总是一丝不苟的哥哥对上了眼。
路周怔了一下。
因为一丝不苟的哥哥衬衣上布满褶皱,发胶也因为空气中过分的湿度失去效用,额发散了几缕,就像刚经历了一场长跑。狼狈和矜贵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因为自己淋了雨急匆匆地过来探望。转念想到来得恰到好处的医生,路周仿佛明白了。
他捧紧手中药碗,“是嫂子也病了吗?”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沉静,像是那场暴雨落下之前安静又不可叵测的天空。
路周坐在沙发里,无声挺直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