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叫路周记起那天晚上回宴会厅后的场景。
那天看到他和李勤予并行回来,黎敏文并未责怪,反而刻意替他们俩挡了几个来宾,好让他们能继续攀谈。
李勤予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支酒杯:“都到这了,小少爷应该不迷路了吧?”
路周笑眯眯地反问:“你在我家这么熟门熟路,平时没少来找我哥吧?”
“还行。”李勤予道。
“那你怎么一个人去那么远,散心?”
这次反问的机会落到了李勤予手上。
他道:“你呢?”
“找手机啊,你忘了?”路周朝他晃了晃手机。
“小少爷真会开玩笑。”李勤予慢慢收起笑,“我刚才信不代表现在也信。”
“那你觉得我会在那做什么?”路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谁知道呢?”李勤予慢慢道,“天气燥热,人心浮动,有时候难免冒出来点荷尔蒙的躁动很正常。”
他友好地拍拍路周的肩,“别太当回事。”
这句话当时听着像在为自己解释,如今再想,倒像是在试探。
他那会儿就看出绿篱下还有别人了?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拆穿?
这样大家互换一个秘密,一一抵消。
还需要像现在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吗?
彼时路周还不知道自己道行太浅,如果是从小生活在孟家,或是直接让孟鹤鸣来猜,他就会知道一一交换不是最优解。
抽走对方的刀,找机会反捅上一刀,才是最优。
路周此刻在意的是……
“李勤予不知道那天是你。”他思忖道,“李勤予知道有人,但不确定是谁,所以才来试探。”
也不知道李勤予这个人是胆大还是妄为,堂而皇之在湖边玩女人的是他,事后倒是像审判长一样来审判别人了。因为第一次见面,央仪对李勤予有着天然的敌意,带着这层滤镜再去判断他,更是敬而远之。
她打定主意以后看见李勤予绕道而行。
也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件事。
唯一担忧的是——
“他和哥是好友,万一去他面前胡言乱语……”路周替她说了出来。
“孟鹤鸣不会信。”央仪像在对自己说。
路周在她笃定的语气里怔愣片刻。
身后有佣人端着花盆路过,见到他俩,费了点力气才辨认出来,向他们问好。
路周招手回应。
再回头,他已经换上了认真的语气:“你看,我回这个家才没多久,他们认出我都这么费力,更别说我在哥那里的存在感。比起李勤予,哥不会相信我。那么姐姐呢?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你确定他真的会站在你这边吗?”
一架天平,路周和她在天平这端。
另一端是他们未曾涉足的,孟鹤鸣曾经的生活。
央仪毫无把握。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在孟鹤鸣眼里到底算什么。
但她那么要强,冷着漂亮的脸蛋说:“你做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她都轻微地偏向了孟鹤鸣。路周失笑,心脏像被人攥紧似的又酸又疼。
他假装无事般举手投降:“好吧。既然姐姐想要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我肯定奉陪。”
他双手空空举在半空,T恤被夜风灌得鼓鼓。
在听闻身后佣人已经离远,他才放下手,往前迈了一步,单手一撑,将她压在他与花墙之间。
央仪被他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花茎上柔软的刺硌痛了手掌。
“那我们是不是要提前……”男生弯起眼,明明尚有距离,他却觉得自己的气息侵占了她。
于是眼里的墨色更深了。
“提前对一下供词吧。”他说。
***
回榕城的飞机即将起飞。
乘务员最后确认了一遍机舱温度和卫星网络,她知道起飞后孟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搅。
只有很难得的一次,两小时的飞行时间,从杭城到榕城,她整整进去了七趟——五趟是送吃的,还有两趟分别是递毛毯、和问机舱里的人还有什么其他需求。
那趟飞机上有央仪小姐。
印象太深,不会记错。
把手头工作做好,乘务员回到备餐间。
出来时她看到孟先生在讲一通电话,内容无从得知,只知道他眉宇间神色淡淡,不像公事那么肃整。
会是谁的电话呢?
乘务员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想着。
机舱里。
孟鹤鸣将手机开了公放,摆在桌面上。他解了领带在手里把玩,香槟色的绸在指尖水蛇般缠绕。
“就为了这点事?”
“是啊,文件拿到了总要和你说一声。”电磁波让人的声音稍稍失真,却依然遮掩不了话语里戏谑的笑意。
说实话,孟鹤鸣不大喜欢他这位朋友。
年少时相识,他便觉得对方身上有股子邪气,与纨绔子弟不同,是伫立在当时那群富家子弟之中仍算得上出格的气息。他说话偶尔有礼,大多数时候轻佻,惹得人皱眉了又正襟危坐,脸变得极快。
连苏挺都说,李勤予身上有点常人匹之不及的东西。
不过,就这位不像正常人的朋友,却干着最正常的职业。世家从医,在病人眼里是救死扶伤的烂好人。
也是这位朋友,在他掌控住孟家大权上帮了点小忙。
孟鹤鸣耐着性子听电话里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要挂断。
对方又哀怨了一下:“喂,明年的投资真没的谈了?”
孟鹤鸣握着那条领带的手微顿:“你现在才知道我是认真的?”
“好歹我也去道过歉了。”电话里说,“我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说呢?”
孟鹤鸣淡声道:“你要我说的话,就是没商量。”
“真无情啊……”
隔不到几秒,电话那头再度开口:“那我用一个秘密交换,怎么样?”
“没兴趣。”孟鹤鸣回绝。
对方毫不气馁地笑出声。
窗外是孟宅逐渐被隐在身后的巍峨轮廓。他像找到了什么玩乐似的笑得愉快:“别那么快拒绝。我保证,这次你会感兴趣的。”
第41章 监控
“孟总, 弟弟回来后。你开心吗?”
李勤予一贯不急于说正事,偏喜欢在一些微末小事上打开突破口。与他嬉笑的语气不同,孟鹤鸣的冷淡和霜雪无异。不似在人前, 在无人的机舱里他不需要向谁展露君子之态,唇线平直,眼里也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近日有许多人当面恭贺过他。
祝他找回幼弟。
那些人天真地以为孟家会兄友弟恭。
这些得益于早年拿下大权, 急于安抚人心, 他在采访里虚伪地表态,说他无可挑剔的人生唯一也是最大的遗憾,就是幼弟走失。
对当年尚且还未蹒跚走路的弟弟都这么重情重义, 外界对他上位的疑虑消去许多。
何况孟鹤鸣人前一向君子如玉。
现在风水轮流转, 人找回来了。
他这个兄长做得怎么样尚且不知, 就那位弟弟而言……孟鹤鸣确实不喜欢他眼里隐藏的倔。
李勤予问的那句话——
“当然高兴。”孟鹤鸣面不改色地说。
“我想也是,毕竟他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又很活泼, 比你可有趣多了。”李勤予幽幽然道, “只可惜我不是女人, 要不然你们兄弟俩我肯定选他。”
孟鹤鸣将领带收入掌心,指一松,又垂坠下来。
“现在也来得及。”他说。
“饶了我吧!”
李勤予干笑几声倏地收住, 难得换上认真的口吻:“孟鹤鸣,我用明年的合同和你赌一回。我要说的秘密就是……宴会那晚, 你家园子入口的监控。”
飞机起飞时,信号短暂中断。
没人知道安静的那几秒,孟鹤鸣在想什么。
他沉郁的目光落在无边天际上。
那条香槟色领带在掌心揉成了一团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