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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景安挂完傅凡电话之后,沉默了良久。
她知道她应该拒绝,她说了只想了解基本信息。可是傅凡根本不给她选择,已经大包大揽过去,她习惯了划清楚汉界限,她习惯了趁早扼杀萌芽、斩断情丝,可是这一次,她根本来不及说出口。
这一次,内心深处,她想妥协了。她想说宋秘书说的“事半功倍”,她窃窃思索,傅凡的出力也许真的不一样。因为一旦失去这个机会,她找不到第二人,而奶奶也许真的没救了。
那些她无处栖息的成长岁月,是在奶奶的庇佑下,平安度过;那些她无处安放的青春期忧郁,是在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悄然成全。
也许她没有得到宠爱,但是回首,她亦没有得到苛待。
奶奶于她,更像是一件没有干透的棉袄,能保暖,却也黏糊糊。
穿上冷,脱下更冷,这些年,她慢慢学会了用自己的强大内心烘干这件棉袄。
她把从前的脆弱的自己打碎,从里面找到真正坚硬的碎片,重新给自己捏一个形状,就得重新把自己养一遍。
将父亲母亲抛下的脆弱无助的她打磨成了一个全新的她。
奶奶就是其中一味最重要的粘合剂。
她早已不再怨恨她,她想要奶奶的安享晚年,也许她不能给予天伦之乐,但如今她知道岁月沉香,弥足珍贵。
如果奶奶走了,一切都不在了。
那些曾经的觉醒时刻、填补时刻、打磨时刻,都无以回头,无法追溯。
所以,她想要傅凡那里的优先权,她要宋秘书口中的“特殊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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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望着远处的天空遐思,窗外已开始落日,秋风带来了丝丝凉意。
突然,手机震动,李哲来了电话。
李哲:“还在医院?”
景安:“嗯。能陪就多陪几天。”
李哲语气也沉静下来:“怎么样了?很不好?”
景安:“嗯,奶奶有点低烧,两天了。情况不妙。”
李哲:“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几天我问了几个朋友,跟首长汇报一下。”
李哲问到了不少资深医生,有上海瑞金医院的,有新华医院的,都表示情况不乐观。一,这款药国内还没有普及,没有渠道,更没有人尝试过。二,一般新药不建议老年人用,没有惯例,剂量、配套药物、注意事项等,都是未知。三,奶奶的情况不好办,疫情之后老年人这样的情况不少,没有什么好的处理方式,建议听天由命。
李哲最后说:“你做好思想准备,不要太悲伤了。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景安明白,李哲是好心规劝。换言之,别折腾了,准备后事吧。
景安真诚地说:“谢谢你,李哲!真的很感谢!”
挂了电话,景安陷入沉思。
她给宋秘书打电话,是否打错了,平白搅了别人的清静。
她的命可以由她不由天,可奶奶的命是否就是安然逝去?!
她是否应该告知傅凡,不用查了,无需努力了,一切随缘吧。
楼下的医院大厅里,依旧是来来往往的人。有年轻丈夫扶着年轻妻子产检的,丈夫耐心地听着妻子诉说着担忧;有两位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看病的,在病房里轻声交谈;有的夫妻手牵手,共同面对病魔的挑战,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信任;也有的坐在医院长椅上,丈夫给妻子剥茶叶蛋,喂妻子吃东西,轻声安慰拍抚着妻子的背脊,而妻子紧紧依偎在丈夫的怀抱中,寻求着力量和安慰。
这一刻,她突然想要有个肩膀靠靠。
第134章 “飞的”送药
那天的晚上,光怪陆离的睡梦中,景安突然接到了傅凡的来电。
她迷迷糊糊接起:“怎么了?”
傅凡有些急切地说:“你把奶奶的病例发过来,最好翻译成英语,有急用。”
景安脑袋彻底清醒,一看时间,凌晨三点:“你还没睡?你在哪?要不算了,你别折腾了,奶奶可能不适合吃…”
傅凡不耐烦地说:“别啰嗦,快点发过来哈,很急。”
“还有,一定让医生再撑一撑,我在想办法,情况好的话,明天就能拿到药!听到没?”
景安还想劝,一听到这句,眼眶突然就红了:“嗯,谢谢你!真的!我知道了,我一定等你回来!”
傅凡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沉默片刻问:“你奶奶现在什么情况?”
景安说:“今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还在些低烧,好在温度控制住了,没涨上去,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
“好,我会了解清楚情况,你别急。我先挂了。”傅凡听得认真,却断的干脆。
景安连忙说:“谢谢你!真的!”
傅凡挂手机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下,倏地一笑:“行,那回来请我吃个饭吧,我想吃日本拉面了。”
景安也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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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清早,景安如常去医院,她先去看了奶奶。重症监护室里,奶奶仍处在生命的边缘,一天不见似乎更干瘪了,各种医疗设备实时监控着,身上插着一堆治疗管,整个人变得苍白得有点泛白,甚至出现了紫斑,景安看不真切。
医护人员给她换输液袋,检查她的留置针,景安看到奶奶的手臂,已经肌肉萎缩,骨骼在皮肉之下显得格外突出,整个人看起来枯槁、瘦弱,仿佛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
奶奶仍然不睁眼,仿佛在沉睡。
景安一直知道,奶奶很坚强。这个女人,一生展现了惊人的智慧、勇气和坚强。奶奶曾经说过,当年她是家里老二,大姐很早就夭折,下面有四个兄弟姐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其中大弟弟上私塾,她背着接送,每天放学等学堂放学的一个小时里她在私塾外偷听学习,地上捡枯枝写字,日积月累她学会了识字与写字,甚至能够读书看报。
她背井离乡,跟着乡人来到浙江,在这里扎根,在这里结婚,在这里养育家庭。从文盲的贫农,到百货公司的会计。
她的坚韧不屈可以铸成一部书。景安有时候想,也许正是因为她人生的奋斗与不屈,使她总是格外严厉地要求自己,也许这就是爱之深责之切。
她讨厌母亲的好逸恶劳,讨厌母亲的自由主义,所以总是以最严厉的方式打击小景安,不让她爱美,不让她享乐,不让她自由意识觉醒。
但也是这样的教育,这样坚韧的女性力量,让景安自立自强,让她刚毅理性。始终保持着对家庭、对人生、对爱情的冷静和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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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刮起了大风,呼啸而过。天空似乎突然变得阴沉,乌云密布,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和不安的气氛。景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上出门前,她还特意嘱咐,台风马上来了,让小梅阿姨、爷爷去休息,她多陪陪,过几天她可能就要回上海了。
忽然,景安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居然是傅凡:“你在哪儿?医院里?”
“嗯,我在医院,怎么了?”
“几号楼?你来接我下,我15分钟后到,你到住院部一楼吧。”
景安不自觉抬手看了下时间,中午12点,他这么快就赶到了?!刚想开口问傅凡,电话里已是“嘟嘟嘟..”的忙音。
景安赶忙收拾了一下,拿着手机就下了楼。
住院楼门口风声呼啸,如同野兽的怒吼,树枝拼命摇摆,广告牌已经发出“卡卡”的响声,仿佛分分钟要被折断。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景安在搜肠刮肚地想着感谢词。
一辆出租车突然停在了住院部门口,下一秒傅凡就从车上下来了,快步走进门厅。
有一瞬间,景安似乎不认识他了。
他的头发凌乱,以往根根立着的发丝,此刻沾满了旅途中的尘埃,趴在头顶上,凌乱又灰白。
以往笔挺的衬衫西裤,此刻衬衫皱皱巴巴,白色反复变成了浅灰,衣领也不再立着,西装随意捏在手里,还挽着一只公文包,整个人充斥着旅途中的烟尘。
他的脸沧桑憔悴,眼窝凹陷,面色黑黄,脸上的每个表情似乎都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仿佛几天没睡。
难得的灰头土脸,难得的不帅了,简直像是被打劫了,灰败又落魄。
但他脚步却依然坚定沉稳,他快步走到景安身前:“你带我去找下主治医生,药配来了,但是有一些注意事项我要跟他说一下。”
说完,抬步向前走,本来伸手想抚摸景安的背,在触碰到的前一刻,收住了,只说了句:“你带路。”沉着脸往前走了。
景安眼角“抽”了一下,这样的傅凡太陌生了。
电梯里,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景安原本酝酿着的感谢词,却见傅凡的这一刻,说不出口了,太苍白太无力。
而傅凡一直在忙着发信息,根本没空看纠结的她。
电梯门一开,傅凡立即抬头,问“哪边”,示意景安带路。
所有的气氛在一瞬间就卸完了,景安心里默念,「你欠他一次!欠了很多!」她一定牢牢记住,大恩不言谢,更不必在此时,她会想方设法还的。
带着傅凡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傅凡终于打开了捏得紧紧的公文包,拿出了药物,不多,就四盒,却弥足珍贵。
医生惊奇地站起来,上前查看药物,翻来覆去地看,展开说明书仔细地看,恨不得叫来同事一起讨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款药物!
傅凡与医生详聊,说明药物注意事项,说明了美国医生的医嘱,非常专业,非常资深,医生很震惊,甚至要求加傅凡的微信。得知傅凡是CSO公司老总,更是表示要立即带他去见院长。
傅凡一一回绝了,请医生好好治疗奶奶,并称“以后一定再来拜访”“今天还有事,实在不方便”等等。
出医生办公室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景安忙问:“你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个午饭?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傅凡似乎才想起来,今天的第一次,认真看她,“清减了!没少哭吧,眼睛还是红的。”四目相对一瞬,他低沉地开口道。
景安有些慌乱,忙别开了头,又觉得不妥,再抬头时,傅凡已挪开了眼 ,看了眼手机,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宋已经在楼下接我了,你好好保重,照看好奶奶照看好自己,不要辛苦!”
说完挥挥手,不再做停留,疾步跑向电梯。
“一起吃个饭吧,你一定饿了…”景安的那句话,被电梯门斩断了。
景安连忙跑到走廊窗边,看着楼下狂风呼啸中,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车,似乎是他的座驾。
「他一早就安排好了行程,特意来杭州给她送药!」
只见楼下,两分钟后傅凡匆忙跑近,光速进车,光速离去,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就毫无停顿地开走了。
景安心里空落落的,这次她真的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也许是一条命!
他们不熟,她知道。
这个人情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