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送一程
离去的车上,傅凡疲惫地捏着眉心:“从这里到连云港要多久?”
宋秘书答:“大概六小时,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傅凡:“这么久?有没有高铁?”
“高铁四个半小时。”
“那还是坐车吧,快不了多少,今天台风天,小董(驾驶员)辛苦,注意安全。”
“小宋,你看着点路,我睡一觉。几乎没合眼,这份材料我飞机上看完了,你看看,有问题的地方抓紧跟风控部沟通。”
拿出了公文包里的文件,满篇涂涂改改,对方的并购方案几乎每页都标注了笔记,不同的颜色。
而他,交完文件就和衣躺下了,西装一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打起了小呼。
小董与宋秘书互看了一眼,调高了空调,轻声问“老板这是两天两夜没睡?”
“应该是,打了个飞的,36小时。”
小董乍舌,竖起了大拇指,“真牛!”
宋秘书翻了翻这100页的并购方案,看着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点点头,“确实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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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疾驰里,傅凡睡得香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景安和他又回到当年的法拉盛,那个公园,那个桥下,看着当年的夕阳。
他开口描摹口型无声说着“我爱你”,景安笑着回应“我也是”,在夕阳的余晖中,景安的脸凑近,送给他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他醒了。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切又回归到冰冷的现实中。
傅凡花了许久才整理好心绪,问起了工作的事,强行将那个梦放下。
也许景安就是他的白日梦吧。
得意时快马,不得意时更需加鞭。
他转头对宋秘书说:“小宋,你多留意景安奶奶的情况。主治医生的微信我推你,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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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当天晚上几乎没离开医院,她直接睡在了奶奶原有的病房里,药物从下午就开始用上去了,只是奶奶并没有转好。
用药之前医生与家属聊了许久,很谨慎地将各种风险告知,与景安的爷爷和爸爸反复确认,“是否用药”,“用药的结果可能也只是增加百分二十的存活率,搞不好加速死亡”等等。
但是最终大家一致决议,坚持试一试。
果然,到了第二天凌晨,奶奶的温度突然升高,白细胞指数直线飙升,打了激素,好在到了清晨7点,体温又下来了,不再发烧。
景安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告诉父亲这个情况。
父亲上班之前也赶到医院看了眼,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父亲不急着走,反而是问起了景安,“昨天送药来的小伙子是你朋友?”
“我听朱医生说,他从美国买来的药,第一时间就拿过来了。好像还是医药行业的。”
景安轻描淡写:“嗯,以前的一个同学,没想到问对了人,他帮了大忙。”
“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是救命之恩。朱医生说看上去一表人才,很是赞赏。”
父亲目光灼灼盯着景安,景安强装镇定,“是吗?就一普通朋友。”她不敢托大,奶奶把病治好,别整出其他幺蛾子就不错了。
在病房熬了一夜,得到这样的好消息,景安也松快了很多,决定回家休整一下,洗个澡,换套衣服,睡个午觉,傍晚再来。
然而,下午6点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这一次,景安措手不及。
医生说情况危急,预计奶奶马上就要不行了。
景安再次赶到医院时,所有人都来了,远在贵州的小姑一家也赶到了。
小姑和小姑家女儿甚至已经哭起来了,姑父也满脸哀容。
景安连忙上前询问,才知,奶奶终究是没挺过去。
用药太晚,身体亏空严重,扛不住。体温已经飙到39度多了,打激素也没用了,今天上午的抢救像是最后一点汽油,烧完这辆老爷车就报废了。
重症病房里,奶奶已经醒来了,看到一家人,还微笑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有回光返照的迹象。
爷爷先进去了片刻,与奶奶道别。父亲和小姑也进去了片刻后,最后,奶奶看着他们,看了看窗外的众多家人儿孙,居然虚弱地笑了,那笑容虽然虚弱却真挚,似乎了无遗憾,对这一生很满足。
然后,奶奶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了。
一片痛哭声响起,景安再次感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只觉无力与悲伤。
最终还是没有救回奶奶,她的心跳永远的归零了。
护士们拔下来所有的生命检测设备,所有人围绕在她的床边,脸上都写满了不舍和哀伤。父亲和小姑上前握着奶奶的手,眼中充满了泪水,孩子们或许还小,不懂得死亡的真正含义,但对于父亲和小姑来说,从此就没了母亲。
下午,灵车就将奶奶的遗体拉走了,父亲的同事们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纷纷想来送一程,父亲都回绝了。
父亲表达了奶奶的遗愿,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旧闻,清晰划着几句话“不开追悼会,不要在家里设灵堂。我死了,把我的遗体先交医院解剖,有用的留下,无用的火化。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带回老家吧,埋下去,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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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清晨晨光微露,一家人带着沉重肃穆的心情,缓步进入宁静的东山陵园。奶奶的遗体在温暖的炉火中完成了最后的告别,化作一缕轻烟,升向那不可知的远方。
遗体送上陵园地路上,景安反反复复地想。
人去如灯枯,死亡来得真快啊,迅猛又突然。死亡,这个曾经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此刻如此的清晰。一具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躯体,瞬间就变成了几千克的骨灰。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这个人了。它提醒着景安,无论生命曾经多彩或不堪,终将归于尘土,这是不可避免的终结,囿于一些小我、囿于一些琐事,真的没有必要。
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是什么支持着奶奶的笑容。是儿孙满堂吧,是不留遗憾吧,是无愧前人后世吧,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是亲情和爱情的围绕吧。
生命的本质还是爱与被爱。孤零零地死去,哪怕是家财万贯,也会悲凉吧。
这也让她第一次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珍惜当下,活出真我吧。人生只有一次,不虚度光阴,勇敢去尝试,勇敢去爱吧,趁光阴正好,趁岁月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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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斑驳的树影下,工作人员将骨灰盒轻轻地安置于那片早已选好的墓地之中,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是大自然对奶奶温柔的拥抱。
墓碑上,奶奶的笑容被永恒地镌刻,有岁月沉淀下的慈祥与温暖。
墓碑前有个菊花环绕的小型花圈,随着东方渐渐升起朝阳,花瓣们随风摇曳,仿佛冥冥中,奶奶将爱传递,温柔地与大家道别。景安看着摇摆的花瓣,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碰了下。
她以为是这是父亲安排的,却听到工作人员说“这是一位傅先生购买的服务,让送一个菊花花圈。”
家人中立刻有人疑惑:“傅先生,哪位傅先生?哥,你下属?”
父亲迷惑地回想:“我不记得什么姓傅的人。”
所有人都在疑惑,只有景安心里清楚,那是傅凡。
她不做声,沉默看着花圈,很是意外。这次的葬礼她谁都没说,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大约是从朱医生那里得知的,也许他以为是他办砸了事,送个花圈聊表歉意。又或者,这是他的安慰。
这连续的一周,景安仿佛都在做梦。如今想来,这一趟欠傅凡实在太多。
他真的用心了。
第136章 应尽的义务
傅凡得知景安奶奶的死讯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在他又连续忙碌36小时,把因为去美国而耽搁的事情都补上之后。
在他终于结束了谈判,结束了商务应酬,疲惫地回到车上的时候,宋秘书告诉了他这个噩耗。
傅凡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一个笑话。他努力去改变,却发现他的努力也许加速了他们的分离。
他甚至打了电话给朱医生问清楚了整个用药反应,无疑地,他间接加速了景安奶奶的死亡,他不知应该如何面对景安,他无法想象景安的难受与自责。
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没有用。这一次,老天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也许他们注定只是错过。
傅凡疲惫地闭上了眼,眼神中布满了红血丝,透露出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苍白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过去四天,整整96小时,他依然凭借着意志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而如今他真的累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疲惫深深吞噬,连轴转的四天如同一场拉锯战,挑战着他身体的极限。
而他与景安的归途更像是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再坚强的意志也难以抵挡长久不沾边的好运。
他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与煎熬,如今他只想躺下。
果然,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低烧。
他疲惫的身心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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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这边,参加完葬礼。一家人又吃了“豆羹饭”(流行于江浙沪民间的丧葬习俗)。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丧宴(酬谢前来参加葬礼以及助丧赙奠的人)。
开始一家人还和和气气,只是等父亲将奶奶的遗嘱读出,一家人就有些龃龉。
景安只觉的荒唐又可笑,父亲原本大度,想都给姑姑,但是姑姑一家自诩劳苦功高,觉得好东西都让父亲昧去了,反而得寸进尺。
父亲觉得姑姑一家不可理喻,又要他帮忙调动回来,又要他把奶奶的财产都给她们。。。
景安只觉得讽刺,人刚刚入葬,一家人就开始算账。
各色脸上各色的妆。
景安眼底凝霜,此刻她只想喝酒,笑这世界的荒唐。这个家对于她已然是散了。
她不必再回头了。
饭后她一刻不停留就回了深圳,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窝,缩到她的贝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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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阔别两周的深圳公寓,景安只觉得恍如隔世。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人,这个世界的美好又少了一点点,而这个世界的丑陋一点没变。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漫长的潮湿。
景安和衣躺在床上,只觉得空虚寂寞冷,既然最终都将回归到寂灭,那么她想要在世的时候热热闹闹,她需要人声,她需要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