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看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多少意外,这甚至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朝堂之上的事,略懂门道者,能看出个大致方向,却极难有准确的时间预测。朝中之人,都尚且不知其运数,求诸于神秘力量。可这些神秘力量的水准,与股民是不相上下的。消息一出,骚动难禁的发财心又被勾起,被反复血洗的沉痛教训瞬即被置之脑后。
如果亚东集团连这么个流言都无法承受,大厦倾颓的征兆无比明显时,肖华是碰都不会再碰一下。
是不能碰,也不敢碰。
做生意的规矩很多,不同的逻辑都有其生存空间。一种方式是正常的买卖,对价值定义的不同,过程中会伴随着讨价还价。于买家而言,无非是想降低购买成本。也有另一种方式,犯不着用真金白银去买,如强盗霸占了山头,剥皮脱骨后,如何分赃,是人家的内部矛盾。
一笔生意,当后一种人想做时,前一种人就断然不该碰。该拱手让给人去做,否则事后一样被清算。黄海峰便是前车之鉴,所幸他遇上的不是强盗,只罚款了事。
雾里看花之时,肖华选择更谨慎些。
然而周一注定是跌宕起伏的,在收盘前,又一消息震荡了市场。
华科集团董事长被举报内幕交易,证监会或将对该项举报进行核查。
获知此消息,是肖华结束会议,回了办公室时。他难得拖会,已近下班点。这次会议,战略层面上,他定下了一个新规定。上调了业务的利润率要求,低到一定价格,华科就不会做这笔生意。
今年的市场竞争格外激烈,能有得赚,大家都会去抢着做,几乎是进入恶性竞争的循环。他这一决策,是通过董事会的。推行时反对意见,但从不足以形成阻力。
在他真正在意的事上,从不讲什么民主,他也能对他的一切行为负责。
汽车,早已不是个高科技行业了,就是个普通制造业,更是个准快销品。如今华科的护城河来自早些年在技术并购和研发上的巨额投入,资金回报周期很长。但成为有技术壁垒的供应商,在这个时代,才能活下去。
手机被放在办公室里充电,肖华拿起时,已有若干条信息,及几通未接来电。他看了信息,电话一个也没回,就“啪”得将手机扔到了桌上,走到了窗边。
周末晴了两天,今天就淅淅沥沥地落了春雨。见到如此天气,他也难得会感叹,幸亏周末天晴出门了。
最近彼此都算得上忙碌,没有换地方,就在京州过了个完整的周末。两人出门骑行了,春天大自然的风景很好,新鲜的空气让人放松。有了她,他有了生活的概念,他想要花更多的时间在生活上。
肖华看着阴下的天,这一片正聚集了乌云。是这片云,带来了雨。
不论证监会调不调查,他都经得起查。华科会受到牵连,但影响也会尽量在控制范围内。
问题是,孙亚东的反应太快了些,这不正常。几乎是迅速确认了是他,才会有这样的出手。
刚才的未接来电里,就有张文杰的。
即使有过再多年的情谊,认定为可以一起做事的朋友,肖华也不会全然信任。过去是过去,未来是未来,只要有利益纷争,就会有背叛的可能。
张文杰与黄海峰,虽然是一同参与这件事,但这一次的试水,是他独自行动的。直到此刻,他们都不是利益相关方。只要利益没绑在一条船上,他们都有可能背叛他。
而且并非无利可图,消息放出,华科的股价震荡,他们可以从中获益。
至于投资有风险,值不值得这么去干,那是另一个问题。毕竟人并不总是理性的,有时会做出许多荒谬而不自知的决定。不然的话,所有的企业都是百年老店了。
但凡如果他真下场交易了,他的后果会很严重,公司会陷入危机中。他的危机,于旁人而言,是机遇。
这不是件小事,会影响他后续的计划。他需要现在就为这种可能性作出防范。
肖华走回到办公桌前,拿了手机要打电话时,就收到了她的信息,问他一起吃晚饭吗?
他愣了下,知情者,还有一个她。
在这件事里,她无利可图,嫌疑要比其他两人低,做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从个人感情上,肖华不认为她会背叛自己。
但他知道,他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
呆在办公室里仍未下班的孟思远收到了他的信息,他说有点事,不能一起吃晚饭了。
她当然知道他有事,还是不小的事。他回答得简单,估计正在忙着处理,她没有多问。他晚上回家后,她可以问下情况。
当亚东集团被传查税时,孟思远就猜到应该是他做的。这才短短几天,对方就迅速精准回击,而他有可能被喊去协助调查,这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能慌张,她也不相信他做事会这么轻易地留下证据,等着被人查。此刻她所知的情况太少,无从判断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能去想,此时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大概率是要收购天坤,今天的会议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利润过低的业务都会被他放弃。天坤对配件的年降要求增高,严苛地压榨着他们的利润空间,想买下这项技术,是个顺其自然的念头。
获知那件丑闻后,她有考虑过,能不能利用那件事。
难度很大,如果这个人是孙亚东,或是与他有着核心利益牵连的人,可以考虑试一试。但是一个远房的亲戚,并且关联度很低,就没什么价值了。
网络与现实是两个世界,就算侥幸能扩大影响力,情绪无法维持很久,能否向股市传导更是个问题。但现实里的秩序,是悍然不动的。可以不做加分项,但不能做减分的事。如果要得罪链条上的人,就必须拿到更大的利益。
根据她最新了解到的消息,那个人已不在天坤。线断了,更没有可利用的余地。
她此前有留意过天坤的产品业务,今年以来,产品的质量是在降低的。她与行业内朋友交流过这个问题,适当下调产品标准,就能显著降低成本。市场竞争激烈,更低的报价能获取更多订单,这种现象今年以来特别多。
她要在这件事上深挖一下。
如果他被证监会调查,那公司需要危机公关。不知对方是否会将这件事的影响力扩大,公司公关在面向大众的危机处理上经验并不丰富,她一会儿可以给刘钰打个电话,请教下这件事。刘钰手中的媒体资源丰富,必要时可以让她帮忙。
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天也黑了下来,孟思远内心叹了口气。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些就好了,但丧气的念头随即就被她清空,她此时只能专注于能做的事。
肖华回家时,已经九点多。家里亮着灯,玄关处她的拖鞋旁,是一双湿了的单鞋,瓷砖上隐约可见一个湿了的脚印。
他换了鞋走进去,高脚凳上是她的风衣外套,驼色的,一眼可见是湿了。而厨房里的她,正光着脚丫,裤腿卷起,正弯腰从碗柜里拿出锅。
“你怎么身上湿了?”
听到他声音的孟思远,拿着锅就转过身,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在家中,就足以将一部分的担忧放下了,“你回来啦。”
“你没吃晚饭吗?”
“对,我刚回家。要煮泡面,你吃不吃?”
看见她的头发都有些湿,他问了她,“你怎么淋成这样?”
“我忘记带伞了。”像是怕被他骂,孟思远又补了句,“昨天天气那么好,谁想到今天会下雨啊。”
肖华知道她是打车回来的,想说你有空去练车,但她最近确实很忙,“你去洗澡,我来煮面。”
衣服湿着贴在身上有点难受,她也没跟他客气,“那你帮我煎个蛋,冰箱里还有火腿肠,切片加进泡面里。”
“嗯,你去吧。”
孟思远放下了锅就走出厨房,路过他时,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谢谢。”
肖华笑了,开口却是催促,“赶紧去。”
这个时节的早晚还是带着凉意,热水冲洒在身上,驱走了被淋湿的不适。诸事繁杂时,连洗澡都衬托得很有幸福感。
不过肚子却很饿,匆匆洗了个澡后,孟思远就裹了睡袍,边擦头发边往外走。
她还未走到厨房,香味已经传来,他正将汤碗端到岛台上。打散的煎蛋浸泡在汤汁里,切片的火腿肠点缀其中,像是为了健康点,他还放了把鸡毛菜,颜色搭配十分好看。
孟思远坐到了高脚凳上,饿的什么都没说,就拿起筷子挑面吃。许久未吃泡面,还是当作夜宵,放纵感总让人快乐,她吃了两口才想起问他,“你吃过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吃过了。”
“哦。”
吃得半饱后,她停了筷子,太晚了,怕撑了睡不着。而他正坐在对面,低头看手机,在回消息。
肖华回完信息,抬起头看到她剩下的面,“吃饱了?”
“对。”孟思远喝了口水,见他忙完才问了他,“严重吗?会被调查吗?”
肖华看着她,吃饭时的她总是放松而开心的,私下的她也总是毫无心机的纯真,此时她的眼神中带着关切,“没事。”
孟思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愿多说,这样的界限感,瞬间便让她的问题都说不出口。此时她无法去问,他也不想讲,她只能是说一句无用的关心,“我希望你好好的。”
“会的。”肖华站起了身,“我去书房了,还有点事。”
“好。”
看见她脸上闪过的无措感,肖华走到她身边,想讲些什么,但只是揉了她的湿发,“吹干头发,早点睡觉。”
“嗯,你去吧。”
他去书房后,孟思远独自坐了会儿,站起身时扫到了旁边的客厅,偌大的屋子里,像是只有她一人。
她收拾了碗筷,兴许是觉得客厅太过空旷,时候也不早了,她关了灯,走进卧室。吹干头发后,便上了床。
孟思远毫无睡意。她完全能理解他此时的烦躁与压力,她不傻,能体会到他的一丝疏离。这种疏离,像是对她有所防备,不愿多讲一句话。
难道他是不信任她、在怀疑她吗?
那次的聚会,有她和他的两个朋友。他的朋友与他有合作,所以,他是觉得她不可信吗?
还是说,那就是一次对她的考验?
绝不可能,她捏紧了被角,将自己全然裹在被子里,反复劝着自己,是她想多了。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遇到如此境况,兴许只是他心情差,不想多讲话。
可她无法接受感情里有一层层的考验,她只要认定对方,她就不会有任何防备,更别提考验。
带着防备的爱,还是爱吗?
不知在黑暗中躺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开门声。
闭着眼的她,听着门关上,他一步步走到床边,脱的衣服扔在了床尾,感受到他掀开被子时床垫的微微下陷。
他家的床很大,可以做到互不触碰。他没有抱她,只是平躺在床上,无一丝皮肤的接触。
她应该睡去的,应该一切如常的。
可是,她受不了这样的不确定性,无法接受他没那么爱她还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她想要确定他的爱。
她忽然翻了身,主动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他。抱着他,与他在一起,就能让她感觉好一点。
第69章
房间里很安静,听不到外边的雨声,不知雨是否还在下。
肌肤相贴,他身体的热意传给了她,他依旧是沉默着,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抱过她。
孟思远不擅长主动开口问,而他是不想与她多说话。她眷恋过他的拥抱,此时他不想给,她还是松开了他。
身体退回到安全地带,与他没有触碰。她闭上了眼,像是刚才的主动没有发生过,试图排空脑中的所有杂念,尽快进入睡眠。
他却是忽然翻身,覆到了她身上。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他以何种目光看向自己,更看不懂他的心。
吻落在她的脖颈上,睡裙的吊带被捋下,亲到肩头时,她骤然疼了下,是他咬了自己。可紧张的神经就此松弛,他的吻依旧炙热,撩拨着她,让她身体酥软,陷入了他与被窝的温暖之中。
他的动作是罕见的粗暴,像是在发泄,又像是一晌贪欢。在危机来临的前夜,不顾一切地汲取着彼此的身体,像是没有明天一样的贪求与迫切。
她闭上了眼,无比细致地感受着他的存在,试图去安抚他的躁意,却又全然被他压制,她只能被动承受这一切。
他这样的强势占有,似乎是她寻求的确定性。
这一场爱,让她在天堂与地狱间徘徊。在地狱时渴望进入天堂,可进了天堂,又怀念地狱里真实的疼痛。兴许是由地狱进入天堂的那一瞬,是最为美妙的部分,在基因里刻下了对危险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