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成已经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我的画廊?”
他冷哼一声仰在座椅靠背上:“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想拆我画廊那么容易呢?”
这对话听得朱茗心惊肉跳:“……是我添什么麻烦了吗?”
场面上再次一静,林禹成和陈盛看她一眼,继而同时笑出声来。
*
陈盛还是会恐惧,林禹成还是会愤怒,但他们都已经不再是6岁时的那个孩子了。
林禹成参与企业已经6年,后3年已经有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他形成了自己的行事准则,其中一项就是“不怕冲突”。
他意识到自己从小“不怕冲突”这点做得其实是对的,甚至在他管事的这几年,就是这个特质让他在商场上站稳脚跟。当然他也改正了自己的错误,就是在发生冲突后不能轴,他还得做到“不要脸”——就算前脚为了分配撕得你死我活,后脚也得为了利益称兄道弟。
所以这次的事件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又一次冲突,甚至是一次成功的冲突——这幅画是真的让佘家吃了瘪,其他家瓜分了好处。
至于陈盛,他自诩商业天才,即便没有实战演练过,对这些商场法则也是耳濡目染、心知肚明。
添麻烦?怎么会呢,这不招财猫吗。
一开始林禹成是怕眼镜蛇找朱茗麻烦,经陈盛这么一分析,事情就又回到商业领域去了。要说怕,只怕已经被惦记上了还不自知,现在明知道人家惦记自个儿画廊,那反倒成了规则内的对冲。
“本身就是竞争关系的公司,又非亲非故的,本来也不可能一直‘友好’下去。”林禹成尝试去解释,“我们这伙儿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说好听一点是发小,互相之间用得着。说难听一点,实际上还是竞争对手关系,互相之间得防着。你的画摆了眼镜蛇一道,那我们也可以不去抢生意,既然打定主意要抢,瞻前顾后也没意义。”
说完又去瞄陈盛:“你说是吧?”
小孩子的世界弱肉强食,大人的社会却有法律支撑,在拳头已经不顶用的世界里,林禹成被削弱了,陈盛却被增强了。
是真的,此时陈盛的表情,可能比眼镜蛇更像条毒蛇:“是啊,有时候机遇来了,该抓也得……”
话还没说完,林禹成就已经把他拽了起来:“那走吧,找个地方商量商量。”
陈盛差点就没站稳:“不是你今天干嘛……你松手我还有约会!”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约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乘胜追击吗?”林禹成扯着陈盛就出去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路人忍不住笑起来,片刻之后,一切重归沉寂。
朱茗兀自坐在那张小圆桌旁,呆呆看了会前方,又回头看向自己的画。
然后她兴奋地低声道:“好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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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朱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画有着别样的能量,它可以为被欺凌的人发声,让施暴者受到众人的谴责,甚至实打实地付出代价。
那两人走后,她在平台上搜索了一会儿关于佘氏、油画的关键词,查看底下的评论,然后申请了自己的账号。
而另一边的二人回到寝室,陈盛终于不耐烦地甩开林禹成的手:“你到底想干嘛,你不觉得你今天很反常吗?以前再难的事也没见你这样啊,何况佘家不是还没动作呢吗?”
“把我衣服脱了。”
“什么?!”
林禹成就直接上手了:“让你把我衣服……你还用我沐浴露了?陈盛你真是个变态!”
第21章 人体模特
所以林禹成到底是为什么不爽呢?
那之后几天, 陈盛都百思不得其解。
林禹成这人直妥,尤其是面对他时,有什么情绪通常都写在脸上。印象中他还真没有看不透林禹成心事的时候, 但是那几天,林禹成分明是让他感到陌生了。
研三上正是论文收尾的时候,林禹成一边忙论文一边忙家里的事,好在是不用找工作,不然真能忙得头顶冒烟。
陈盛则闲成了另一个极端——论文他上学期就已经写完了, 毕业后肯定是进自家公司, 他确实可以躺在床上看着林禹成忙碌, 然后因为闲得发慌老找他说话而被骂到闭嘴。
今天上午朱茗有课, 下午说是要回家一趟, 所以他也约不着人,就只是盯着林禹成的背影琢磨。
是因为眼镜蛇的事?不对。网上有佘家的负面新闻他高兴还来不及, 当时顶多是担心茗茗。他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那是因为他偷穿他衣服?不对。虽然他拿的那件确实是新款名牌, 但是他根本不是第一次穿林禹成衣服,只要事后洗好了还回去就行。
那是因为觉得他渣, 他不该去跟茗茗接吻?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正的要紧事儿是啥他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是他不认真, 林禹成也没幼稚到连接吻都管。
何况他觉得他现在也没那么不认真。
陈盛想着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乌云。
明明是阴沉的天气,陈盛心里却一点儿不低落,那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似乎还萦绕在他心间, 久久不能平复。
他仍记得那晚的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脸。他们漫步在A大情人道上, 朱茗说喜欢他身上的香味,还借口天气热,红着脸解开他的衣衫。
他从不知道,原来牵手、接吻、上床并不是一场通关游戏,这些并不是按部就班地来的。
而是在某一刻忽然情动,于是宇宙万物都在提醒他——就是现在。
朱茗确实是他的菜,是他第一眼就很喜欢的人,即便只是垂着张小脸默默脸红的样子都会让他产生反应。但是在那晚的路边,看着朱茗想触碰他又不敢的模样,陈盛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一个吻。
只是一个吻。
然后就被打断了。
回忆到这里终止,陈盛拿开了自己轻触嘴唇的手指,到底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是觉得你最近有点毛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听过没?再着急的事儿你能有点眼力见儿不?”
林禹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看时间:“我说了至少半小时内不要跟我说话,这才过去5分钟。”
“那你不是还没回答我吗?你是不是单身24年单成变态了?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棒打鸳鸯的爱好?”
“你也得是鸳鸯才行啊,癞蛤蟆跟天鹅我还不能打了?”
“靠,癞蛤蟆也太过分了。我承认我之前在分手那个环节可能做得确实不到位,但是我在恋爱过程中对人还是很好的啊。我比那些要求双方AA的,见第一面就动手动脚的那种,不又强了很多吗?或者就说长相上,我至少是不恶心人啊。”
“不要比烂。”
“行,我不比烂,我就跟你比。你在恋爱过程中做得可能还不如我呢——你能听懂女孩子的弦外之音吗?你知道什么神色是默许牵手、什么神色是不能吗?你知道接吻怎么接最舒服,怎么亲能亲得分都分不开吗?”
听着这描述,那天的场景轰得一下又蹿进了林禹成的脑子,他又炸了:“你能坚持半小时不说话吗?能吗?”
“不说话?寝室是什么地方?公共区域。我说我的,你别理不就行了,你看你声声有回应,其实你还是想跟我说话……哎哎哎你别过来我不说了!”
*
是的,诚如陈盛所说,不恶心是真的很重要。
此时的朱茗正陷入一种生理性的难受,因为台上的人体模特是位大爷,什么衣服也没有穿。
这是一堂人体课,画裸模更能学习肌肉走向,是很宝贵的练习机会。
朱茗抬头看看大爷,又看向身旁的同学们。
是真的有人能心无旁骛,以专业态度进行作画的,但不包括朱茗。
她很确定,自己仅仅能做到尊重,但是要细致观察这具身体的每一块肌肤每一道褶皱,然后印入脑海,画到纸上,对她来说简直就像跟对方的身体进行了一场交流。她有点顶不住。
于是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这么狭隘,油画主体从神到人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演变,并不是只有好看的人才能入画的。大爷就大爷吗,大爷在这儿一坐一上午也不容易。
但是在画到大爷腿间的时候,她还是感受到些许痛苦。她的画笔颤抖了。
好累,想下课。
*
结果就是午饭吃得少少的。
室友给她带了酸梅汤过来:“喝点开胃的吧。看来洞察力太强了也不是好事,我眼瞅着你画着画着就不行了。”
朱茗接过来嗦了一口,缓过来一些:“我这样太不好了,大爷要看出来了得多难过啊。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师就不能给我们请些年轻漂亮的模特吗?”
“那你说的,年轻的贵啊,找帅哥美女脱给你画那得多少钱呢。”室友给她整笑了,“不过听说之前有学姐主动做过模特,那学弟画着画着直接鼻血喷出来了。所以说真找年轻的其实也难办。”
“对哦……那还是别了。”朱茗本身就属于气血比较充足的人,真要是找个帅哥脱光了坐那给她画,她也不保证能留住鼻血。
见她略显失落,另一室友插话道:“不过你的人体本来就画得很好了吧?之前你那幅画不是在网上火了一把吗?我看有懂行的专门夸人体比例不错。”
“啊……比例我确实还可以,但人体也不是只看比例。”朱茗挠了挠头,“我觉得那个纯粹是因为佘氏的事才会火吧?网上比我画得好的人多的是呢。”
“嚯,说起这个我真是气死——看到有人说侵犯商标权什么的,我还在网上跟人吵呢。我就给他看证据,我说我就是A大的学生,高清图画的根本就不是佘氏的商标。结果他跟我说啥?他说那故意画得这么像就是蹭热点想火。这家伙把我给气得……”
“好了好了,不气了。”朱茗给她顺顺背,“这些东西不就一阵风吗,我看现在都已经没热度了。”
室友就接着扒饭:“你也是点儿背,怎么就刚好碰上佘氏丑闻正热的时候了——你看那个视频没,佘公子好大的官威啊,跟交警说话都那么不客气,那句‘你知道我是谁吗’都被剪进鬼畜区了。噫那个嚣张啊……”
旁边补了一句:“管他呢,人狂有祸,让他火吧,什么时候变成碳烤蛇就老实了。”
食堂里一桌四个女生闷头窃笑。
外面天还阴阴的,雨半天下不下来。又有人关心道:“茗茗确定下午回家吗?看这样子恐怕你在路上雨就要下了,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在寝室睡觉,明天再回吧?”
“……我还是今天回吧,有点事想跟我妈聊聊。”朱茗边摆弄喝空的酸梅汤杯子边说。
越是阴雨天,就越是容易多想。不趁着这股子不安劲儿回家,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朱茗最近的心结,说来说去还是关于林禹成和陈盛,但这些事儿也不能老去烦室友,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是回家找顿骂。
朱茗妈妈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朱茗在回家前就知道她这情况只要回家一说,那肯定就是要挨骂的。不过她也想着自己可能是就欠教育,这顿骂挨完她应该就不那么躁动了,或者说至少会更明确这是“禁忌”,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但她还真没想到会被爸爸一句“骑驴找马”搞得更懵。
与此同时,男寝的兄弟二人也各怀鬼胎,曾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生死之交,如今竟也生出些许嫌隙来。
毕竟是都反常成这样了,聪明如陈盛,哪怕再相信林禹成的人品,也不禁暗自嘀嘀咕咕。
林禹成不是那种会欺朋友妻的人,可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真情的人。那如果现在他真的春心萌动了,是不是意味着……
不知这些心思在陈盛脑袋里拐了多少个弯,最终他带着试探的心思,在床上懒洋洋叹了口气:“怎么办,我现在是真想放弃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将落未落。
林禹成正在学习与工作间的休息时间,他玩着手机,闻言瞥了陈盛一眼。
因为他很清楚,陈盛如果真想放弃,那就会直接拉黑女方并消失,绝对不会提前跟他说。
是……察觉什么了吗?
“那你赶紧分手,我可替人家谢谢你。”林禹成说,“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分手你给我好好讲,再把我电话甩出去自己玩失踪,咱俩就绝交。”
啧,表现有点平淡啊,放以前不是会立刻开始教训他吗?
陈盛便又翻了个身:“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主要这白幼瘦是真合我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