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她冒出个比昨晚陶思勉的创业计划,还要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只发卡,不会能开他们院子的锁吧。
那天,许织夏如约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爷爷。
孟爷爷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垫高了,和他们几个小辈聊着千寻公司的事,止不住愤慨。
“搞什么网络营销,挂羊头卖狗肉,还千年原生态古镇,人家进来一看,棠里镇棠里镇,海棠一棵都没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爷爷气得脸色发青,皱纹堆到一块儿,哼了声接着怨愤:“宣传也宣传不到位,游客都不晓得什么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馆听评弹,不去体验草木染,跟风网红打卡羊肉串。”
“他们到底是在侮辱棠里镇,还是在侮辱羊肉串?”
许织夏坐着陪护椅,支膝托着腮:“镇子里又开羊肉串店了?”
“就在中药馆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着苹果:“每天烟熏火燎,在门口叫卖,还表演弹舌呢。”
孟爷爷叹气:“爷爷也不是反对商业化,人活着就要挣钱,顺应时代,发展旅游业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钱眼子里钻,咱们心眼就实点儿,踏踏实实展现自己的人文风貌,都去追新潮赚快钱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谁来管?”
或许是想到棠里镇如今在外的骂名,孟爷爷痛心:“传承靠的是人,总要有人付出,你们说,是不是?”
许织夏静静听着,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纸伞作坊题字作画,后来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笔交给了她。
她站在时光里深有感触。
棠里镇正陷在流俗中,丢失着一些东西,看似繁荣,实则空得悲哀。
许织夏点点头:“我突然觉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错的。”
一只胳膊撑墙站着的陶思勉陡然来了精神:“我就说!我来做非遗项目计划书,孟熙你不是学的市场营销吗,营销策略这块儿就交给你,到时候今今往直播间一坐,心理学上个高度,咱们是无敌的!”
孟熙告状:“爷爷你看他,怂恿我辞职创业。”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你想得美,三天两头迟到,还没辞职呢,公司先辞退你咯。”
许织夏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那天陶思勉又兴奋地讲了遍他的计划,孟爷爷乐得不可开支,说年轻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过景区是合作开发,你想在棠里镇创业,得先让千寻把股权让出来。”
“什么是合作开发?”孟熙疑惑。
孟爷爷说:“当初签的开发协议,一方是棠里镇集体,一方是千寻,双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间公司,两边都占着股份呢,但所有投资都是千寻出的,棠里镇只享受分红,经营管理权在他们那里。”
许织夏手指在脸颊边点了点,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是景区项目负责人,也都只是执行者,真正捏着棠里镇命脉的,是千寻公司的决策层。
在医院,许织夏默默用手机搜了下,千寻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许轻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则玉。
许织夏一心想知道那只发卡能不能开院子的锁,于是当天下午离开医院后,就去了一趟棠里镇。
街巷之间游客如织,许织夏视若无睹,直奔他们的小院子,从包里取出发卡入锁眼,轻轻一拧。
金属锁“咔嗒”一下,竟然真的开了。
许织夏呼吸都慢下去。
背后吵闹的动静不绝于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静的小世界里,虽然有回过,但这次是名正言顺走的正门,心境千差万别。
双手压着院门,推出极缓的嘎吱声,缝隙中院内的情景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扩大。
她望见屋前的檐廊。
曾经她就是在那里罚站,面朝着柱子,腿酸了就伏过去抱住,脸贴着廊柱,可怜兮兮望着他。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缠在心间。
许织夏双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环,把院门合回上去,重新锁住。
她不想一个人故地重游。
发卡塞回包里,许织夏回过身,撞见经过的镇长,有两人和他同行。
一个是与周清梧年纪相仿的女人。
一个是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
“镇长伯伯。”许织夏打了声招呼。
“今今,回来了。”镇长笑着,顺口向她介绍:“这位是千寻集团的许董,这位是许董的儿子,小盛总。”
盛则玉面相冷淡,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
许织夏没看他,下意识望向女人,四目相对,她的心脏恍若被弹指的岁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许轻苑也不知缘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周末两天,许织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后又跟着周清梧去听了几日心理学培训课。
许织夏的生活如常,只是时不时会莫名想起那个被镇长称为许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见面,许织夏却从她的眉眼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一身高贵冷艳的职业装,齐肩短发显得气质如刀刃般锐利,可许织夏反而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丝花,为了不被人看轻,偷走了玫瑰的茎刺插在自己身上。
这种无厘头的局促和疑惧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许织夏的心情才逐渐平息。
许织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视频,纪家改朝换代,革新变旧,正是他忙得不胜其烦的时候,何况他们有时差。
再接到他的视频,是一个清晨。
许织夏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长头发在脑袋上扎了个松软的丸子头,伏在沙发上和他视频。
“哥哥,伦敦都快凌晨两点钟了,你怎么不睡觉?”
画面里纪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卧室的沙发,他似乎很累,都懒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后的夜色昏天黑地,手边是一盏高落地台灯,照亮着昏暗中的他,短发有湿漉的光泽,散落在额前的几缕还在滴着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湿晕,领子没拢住,半敞出肌理轮廓。
“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嗓子低低哑哑的,本来就长了张欲态的脸,这副有意无意勾人的样子,许织夏一下子就胡思乱想到他之前那句说她叫得好听。
许织夏下巴抵着沙发背,看着屏幕不声不响。
相顾无言,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纪淮周懒懒开口:“跟哥哥唱反调呢?”
许织夏盯着他:“我怕你乱讲话。”
她警觉得过于明显,纪淮周唇边溢出无奈的笑:“我这才刚讲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怀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着,算不算不怀好意?”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找不出一丝破绽,许织夏半信半疑,略停了会儿,问:“只是这样吗?”
有几丝碎发虚掩在他眼前,纪淮周不露声色:“隔着九千多公里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么?这么提防我做什么?”
话落,他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
听见他一叹,许织夏防守住的心门立刻就开了,好不容易打通视频,她还这么疏远。
许织夏共情着他的情绪,转眼就扮乖,岔开话题:“哥哥,你又帅了。”
纪淮周顿了下,被她生硬的转折惹得笑起来,胸腔跟着震动。
许织夏去向书桌,再回到镜头前的时候,她耳鬓上方别着那只粉钻钥匙发卡。
“哥哥看!”许织夏笑容可掬地举高手机。
他眉梢带笑看着她。
只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闹的时候,纪淮周的笑意才会达到眼底:“漂亮么?”
许织夏敛住笑,枕回到沙发背,另只手拢成拳垫着下巴,轻哼说:“你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她较真的眼神,摆明是记了他一笔。
因为“长得一般”。
“要听真话?”他问。
许织夏给他机会:“嗯,你正经说。”
纪淮周在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我们今今,是哥哥见过的女孩子里……”
刻意停在这里,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后他才说完:“脸蛋最漂亮的。”
许织夏眼里迅速拂过欢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经意抬杠:“哥哥见过多少女孩子啊?”
纪淮周笑了下,任她闹,也不解释:“哥哥错了,哥哥以后蒙上眼睛出门。”
听出他的揶揄,许织夏抿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特意说脸蛋?”
“因为你要听真话。”
许织夏投出质问的目光,见视频里,他神情别有意味,慢条斯理地说:“其他地方哥哥还没看过,不好说。”
短暂懵懂了下,许织夏领会到深意,赧着脸瞧住他:“还说没有不怀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没说过他是怀着好意的。
后半句他接着促狭:“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着?”
许织夏不得要领,歪过脸:“有多想啊?”
过了两秒,他再说:“想得都疼了。”
他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衬托得前两秒的安静尤为耐人寻味。
“是……那个吗?”
“哪个?”
许织夏思来想去他也别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那你想的话,就喘好了。”
纪淮周被她理所当然的反应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钓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许织夏脸发着热,但很有骨气地装出比他还淡定的模样:“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