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其实很荒凉,没有书院天井的鱼缸和植物,只有白墙下野生的杂草。
周清梧推开院门,就看到许织夏眼神空洞,一个人坐在阴天底下。
“宝宝。”周清梧一见她就笑起来,走过去蹲到她面前:“怎么自己坐这儿呢,哥哥去哪里了?”
许织夏脸又低下去了些。
她做错事了,哥哥也不会喜欢她了。
……她总在做错事。
小姑娘这副模样,周清梧看得心疼:“宝宝是不是害怕爸爸?爸爸长得严肃,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许织夏沉默。
“不想讲话也没有关系。”周清梧手指轻柔地梳顺些她的头发:“妈妈知道你以前在儿童院吃了很多苦,以后有人照顾你了。”
周清梧柔声问:“跟妈妈回家好吗?”
许织夏目光定在地面那块边角凸起的青石板上,石缝里有杂草,因缺失养分而干枯,和她一样没有活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许织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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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画铺子前,师傅一勺糖浆拉着糖丝,纪淮周冷脸看着一群只有他半截高的儿童挤在前面叽叽喳喳。
他在队伍最后面。
单手拎着早餐袋,一手插兜,站姿懒散,眉眼间有淡淡不爽的情绪。
疯了吧。
他居然在这里排队给那个小孩儿买糖画。
纪淮周呼吸都郁闷,却又没一走了之。
师傅刚做出一只蛟龙糖画,有个顽皮的小男孩伸手就拿走了。
旁边的小女孩跺脚:“陶思勉!这是我的龙!”
“我的,就是我的。”陶思勉笑嘻嘻就要跑,结果人多,一转身龙尾巴撞掉了。
他傻眼,突然老实,把糖画还回去:“你的龙。”
小女孩嫌弃看着糖画,也不想要了,手背到身后:“你的龙。”
“你的龙。”
“你的龙!”
范师傅笑着劝架,说给他们重新做。
陶思勉心虚,见她叉着腰气呼呼,主动聊天求和:“孟熙,你今天为什么没去学评弹?”
孟熙顿时苦着小脸:“那个小漂亮,她今天没来听我唱。”
“小漂亮是谁呀?”
“小漂亮就是一个漂亮的小漂亮。”
陶思勉若有所思,回过头,迫于纪淮周的气场,他没敢抬头,只眼睛偷偷往上瞟:“是这个哥哥的妹妹吗?”
小男孩自以为的悄悄话,纪淮周听得一清二楚。
纪淮周斜睨过去,小女孩也正直溜溜仰望过来。
他这半扎狼尾,兽面耳骨夹,以及坎肩无袖背心外分明的肌肉线条,身上这些的野性已经足够压迫人,又顶着张败类的脸。
帅得不像好人。
孟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见了他,声音都小了:“……大哥哥,我可以和你们家小漂亮交朋友吗?”
纪淮周瞥一眼糖画铺,视线再瞥回去,不紧不慢:“考虑考虑。”
“下一个先给我,看看你心诚不诚。”
他不想排队了。
再排下去小尾巴该醒了。
从小朋友那忽悠来的兔子糖画拿到手里,正要回去,纪淮周就接到了周清梧的电话。
“阿玦,我先带宝宝回去了。”
纪淮周步子冷不防停住:“现在?”
“对,我们上车了。”
反应好些秒,纪淮周似乎才理清楚状况,隐约其词:“她愿意?”
“是啊,她答应了。”周清梧愉悦地说:“太好了,回访顺利的话,收养证明和户口什么的这半个月就都能落实下来。”
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纪淮周半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支兔子糖画,眼底情绪复杂。
昨晚之前还在缠着他的小孩儿。
今天已经不需要他陪了。
“你呢,阿玦,回小姨那儿住吧?”
心脏又泛起一阵即将缺血的闷堵感,纪淮周缓了缓,继续迈步向前:“不了。”
出门不过二十分钟,再回到那间屋子,环顾每个角落,没有人,空荡荡的,许织夏的行李袋和垂耳兔书包也都不在了。
周围寂静,他竟然感觉到了冷清。
纪淮周沉沉呼出一口郁气,似乎是接受了眼前的情况,早餐和糖画丢到桌上。
无关紧要,只是回到原始。
当晚纪淮周就回到了床上睡,只不过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可能是睡惯了地铺的原因。
但耳朵总觉得它自己什么时候就能突然听见那么一声哥哥。
躺不住,天一亮纪淮周就出门了。
到早茶铺,阿婶见他来了就去掀笼屉,一边给他装一边象征性笑问了句:“两笼烧麦一瓶牛奶?”
纪淮周下意识“嗯”声,去兜里掏钱的时候反应过来,语气平淡,不着痕迹:“一笼。”
他拎了早餐袋就走,走着走着后知后觉不是回去的路。
抬眼一看,一块“修齐书院”的匾额。
纪淮周一扯唇,气笑了。
他多少有点毛病。
“陆哥,你癫了!”
“这回肯定能把我爸气得连夜杀过来,哼,根本难不倒我。”
“不是啊陆哥,你炸了校长办公室,会被抓进派出所的,到时候警察要传唤陆叔了!”
“那不正好?”
“……”
陆玺话说完一扭头,迎面撞上纪淮周。
他吓得往回一个弹跳,站稳了又死要面子立刻抬头挺胸,鼻孔朝天,警觉地瞪过去。
纪淮周正好当时情绪不太好,黑睫压着如同浸了冰水的眼。
对他而言陆玺不过是只纸老虎,就这胆都不用拿枪抵着头,一个眼神他就能跪下求饶了,扔到港区去活不过三分钟。
陆玺不知他想法,眼球左右晃过,确定妹妹不在,于是咳了两声,仍旧装腔作势:“不该说的别说,我可警告过你了,懂?”
纪淮周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我警告你,你被警告了”。
他勾唇一声淡哂,含着嘲弄,嗓音散漫:“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的轻蔑激怒了陆玺,但他眉眼自带的孤傲匪气又让陆玺敢怒不敢言。
打不过他,陆玺窝火,只能发疯:“我不能!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缺大德罢了!我能怎么办!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对不起行了吧!我又没错!我就要炸校长办公室!”
旁边有个老实人瓶子:“陆哥你也只是想要引起陆叔的注意,但是陆叔太忙了……”
心思被戳穿,陆玺恼羞成怒:“没错!我就是要得罪所有人,我就是要找存在感!有病犯病,都别活了!”
纪淮周第一次见到这种神经。
他面无表情开口评价:“犯贱。”
陆玺急气攻心:“你帅你出手帮我啊!你真有办法我认你做大哥!”
顷刻后,纪淮周慢条斯理:“学着点。”
他黑蓝眼瞳里射出的目光有着直扎人心的尖锐,陆玺头皮像被针灸了下,突然发麻,但硬气:“来啊!”
纪淮周唇边倏而掠过一丝冷笑。
他讲了句话,陆玺还没来得及细品,先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猛烈地当腹而来。
他瞬间瞠目失色:“我——”
“草”字刚有口型,陆玺踩在水岸边石板的脚尖一仰,重量带着他的人直往河面沉。
咕咚落水只用了一秒。
下坠的这一秒却又仿佛被拉得很长。
陆玺震惊地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脸逐渐远去,脑子里回荡着被他踹下去前,他那句耐人寻味的话……
“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那瞬陆玺竟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又他妈被这哥帅到了!
在一声声“救人啊”“有人寻死了”的吆唤中,纪淮周漫不经心转过身,走时右手下意识往边上一捞。
捉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