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夏一哽,声音堵在嗓子眼。
她屏息,泛酸的眼眶在听见他声音的刹那,簌簌落下泪水,她不敢说话,气都不敢呼出一丝。
他在等着她回答,可她喘不上气,担心再多一秒,就要被他听出哭声,许织夏慌忙挂断。
电话即刻回拨过来。
许织夏溺了水般,使劲吸气吐气,缓过些了,才及时接起。
怕他疑心,许织夏抢先开口:“刚刚不小心碰断了,哥哥。”
“嗓子怎么哑了?”
迫于他的敏锐,她只能撒谎:“才练完舞呢。”
对面静两秒后说:“有事要告诉哥哥。”
“没事。”许织夏泛红着眼,勉强佯装出轻松的笑:“我特别好。”
她随着话音脑袋靠住墙,闭上眼,苍白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一针羞辱的毒素扎进皮肉,在她的体内疯狂生长。
那天下午许织夏请了假,独自在寝室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身体,头脑混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昏天昏地。
就这么过了两三个钟头,太阳就要落山,寝室里渐渐昏暗。
在她陷入无尽绝望之际。
纪淮周又打过来一通电话。
许织夏口干舌燥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一时忘了掩住颓丧的鼻音:“哥哥……”
“想逛街么?”
许织夏有些迷糊:“什么时候?”
电话里的人声音里有几许笑意:“现在。”
许织夏懵住,陡然坐起,脑子一瞬空白。
“穿好外套再下来。”
寝室楼下不明不暗,路灯尚未亮起,但夕阳还余最后一刻的光景,微弱的余晖跌到他线条硬朗流畅的脸,高挺的鼻骨打下阴影,光线橘红的色泽像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痕。
门禁系统响起一声。
他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他唇角勾出括号,噙着笑,双手从裤袋里抽出,对着她打开胳膊。
许织夏再绷不住,奔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的黑色皮夹克敞着,她脸用力蹭在他内搭的背心上,无法抑制地抽泣出声,一肚子委屈都藏不住了。
眼泪不止,可她还想装坚强,抽抽搭搭喘着气:“哥哥,我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纪淮周笑着说:“嗯,我们小尾巴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像在万丈深渊里坠落,又难以自控。
许织夏哭腔寂寂,仰起湿透的脸:“……哥哥不用特意过来。”
“哥哥想过来。”
纪淮周垂眼,眸里似乎有着很沉重的不可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第26章 独语斜阑
十三年前,同是黄昏。
有个小女孩儿推开院门,余晖热烈的光奔腾而进,冲着她的背,将她涌向他。
她软萌笑着说,回来陪他。
“我不要陪。”
“要的。”她稚气又倔强,双眼很亮:“哥哥也是一个人。”
浑身带刺的人,就此血肉疯长。
纪淮周所感受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兄妹或任何一种亲密关系的诠释。
情感都是欲望的投射,而欲望是生命里最低级的一部分,总需要得到满足。
爱不爱是最不重要的。
她早已是他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
他不远万里赶到京市,因为他的骨头生病了。
他带她到商场,一间一间耐心陪她逛,两个小时很长,但再往前也已走到最后一间。
许织夏静静地说:“哥哥,要到头了。”
人悲观的时候,细枝末节都感觉是自己故事的预示。
纪淮周在一段漫长的安静过后,牵着她转身走上回头路:“那就不往前了,不走到底,就看不到尽头。”
那天,许织夏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经不起成长蹂躏的布,一着不慎便满身褶皱,只能等着他回来一寸寸将她熨平。
但熨斗都是炙热的。
每一次依赖他抚慰的同时,她也清晰地在承受离经叛道和背德的灼烫。
路怎么会没有尽头呢,就算不去看,它也永远存在。
许织夏心悬着,终于在那年岁末,走到了她的尽头。
寒假回杭那日,她没有告诉纪淮周。
公司到年末本就不清闲,EB又入选了当年福布斯最具创索尼企业榜,许织夏不想他千里迢迢总要为她亲自上京一趟。
曾经在许织夏心里,和哥哥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一颗高悬的星星,闪着憧憬与渴望。
直到他拒绝,她猝不及防星落。
还没有习惯海底的黑暗,齐佑的羞辱,又把她刺激得沉入海底。
精神的虐待,她变成了条尸体变质的鱼。
她觉得自己很糟糕。
哪怕哥哥再打捞她一千万次。
于是那日后,她又重新开始试着把自己摆回妹妹的位置,试着戒掉依赖他的毒,试着让一切恢复原样。
许织夏拖着行李箱出寝室,校园路上的枫叶落尽了,光秃着腊月寒枯的枝丫。
京市的冬天干燥阴冷,地上积着落了几日的雪,许织夏半张脸裹在白色围巾里,迎面冷风刺骨,她双眼微微合拢起来。
刚出校门口,便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上前,向她颔首:“请问是周楚今同学吗?”
许织夏愣住,对陌生人防有戒备心,但因他的礼貌,还是给出回应:“请说。”
“我是贺司屿先生的特助,徐界。”
许织夏眼里闪过讶异。
她听过贺司屿的名字,港区顶级资本集团的掌权人。但她只是个学生,和这样的大人物根本扯不上半分交集。
许织夏不解问:“有事吗?”
“小同学,我们先生想同您聊几句。”徐界拉开身后那台黑色商务车的后座门,抬手示意。
许织夏往车里瞧了眼,隐约看到另一侧座位,男人长腿闲闲搭着,慢条斯理翻着一份文件。
周围立着两个肃穆的黑衣保镖。
显然她不答应,也走不了。
许织夏倒不是怕,首先他们无冤无仇,贺司屿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就不可能对她有谋财害命的想法。
她只是疑惑,以及对即将面临的事,有几分惴惴不安的预感。
许织夏迟疑着,弯腰坐进去。
外面冬风凛凛,许织夏发间落着些碎雪,人一进车里,便携来一身寒气。
一方手帕递到眼前。
许织夏顺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抬望过去。
男人身上是高定西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马甲,衬衫臂部佩戴着国内少见的袖箍,很有欧美传统绅士的老派气质。
他有着一张骨相优越的脸,但近乎冷漠。
十八岁的女孩子对这种形象的男人,要么迷恋,要么害怕。
许织夏属于后者。
她很小心地接过手帕:“谢谢。”
“徐界。”他淡淡开口,连声音都矜贵,坐回副驾驶座的徐界会意,调高了车内的暖气温度。
许织夏握着手帕,轻轻拍掉头发和围巾上的雪粒,耳旁男人云淡风轻地问:“想去哪里?”
许织夏正想说,她可以自己去机场。
下一秒,又听见男人不慌不忙说下去:“如果你没有藤校情结,我推荐你选择斯坦福,有位华裔教授与我有交情,在学业上能照顾你。”
许织夏僵住,缓缓偏过脸,既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贺司屿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从容不迫:“你考toefl了么,斯坦福不承认雅思成绩。没有也没关系,学术课程也是要考的,以及作为插读生转校的手续,到时候徐界都会为你一同安排。”
许织夏睁着眼睛,呼吸都慢下去。
“还是说,你想继续跳舞?不过恐怕要换个舞蹈专业,国外不教授古典舞。”他有条不紊地讲述着。
许织夏脑子里的发条断开,停止运转:“……我不懂您的意思。”
“受人之托,送你出国。”
他言简意赅,许织夏更理不清头绪,怔怔问:“我是哪里,得罪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