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和哥哥的一辈子,是到今天为止。
原来一无所有,才是她的恢复原样。
许织夏垂下脸,低迷着眼,嗓子不自觉哑了,艰难出声:“小姨,我想改回原来的名字……”
她明显颓丧,周清梧疼惜地扶着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头:“为什么呢?”
许织夏阖了眼。
因为这个名字也与他有关。
因为她感觉,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偷了周楚今的身份十三年。
离别永远都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发生。
飞往旧金山最近的航班在凌晨三点,许织夏没有先回棠里镇看一眼。
航班准点起飞。
凌晨三点,有一架自芝加哥的飞机降落在杭市机场。
那通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纪淮周低头又拨出一通,手机再次搁到耳旁。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自动向两边敞开。
他疾步迈出,眼前一群保镖拦住了他的去路。
纪淮周顿步,半垂的视线掀起。
那晚无星无月,路灯散下的灯光似伞。
中间不慌不忙走出一个老者,拄着青面獠牙的金色虎头手杖,身上一套规严的深褐色呢西服,佩戴英伦绅士帽。
他坠下金链的眼镜反出一道威慑的光,镜片下是一双瞳仁钻蓝色的眼。
时间仿佛定格在对视的须臾间。
一切都有迹可循。
纪淮周冷硬着脸,手机从耳旁慢慢滑下去,眼里笼罩上一层阴云,胸腔因气息的深重起伏逐渐剧烈。
怒极,他反而扯唇,低头倏地笑了。
过几秒,他没直回起头,只眼眸抬上去。
阴恻恻的眼神压着戾气。
他仿佛在那个瞬间,被逼得变回了十三年前,那头浑身带刺的恶狼。
第27章 独语斜阑
纪世远双眼锐利,不退不闪地回视他,掌心压着手杖的虎头,一副玩弄命运易如反掌的高傲:“还不肯跟我回纪家吗?”
夜幕黏稠的黑翻涌而下,吞噬了世间唯一的光亮,连婆娑的树影都不被允许存在。
黑暗里的阴郁,就如纪淮周那时眼里的恨意。
纪淮周冷笑,不闻不问,仿佛回他一句话都感到恶心。
他不假思索迈开腿,阔步离开。
这回没人拦截他,但身后,响起老者一声轻描淡写。
“淮崇死了。”
纪淮周遽然顿足回首,急剧收缩的瞳孔死死盯住他。
纪世远气定神闲,只是在通知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先心引发心脏器质性病变,恶性心率失常,半年前心源性猝死。”
纪淮周呼吸因震惊而短促。
他的反应似乎也在纪世远的掌握中。
“当初淮崇顶替你回纪家,妄想瞒住我?”纪世远不疾不徐上前:“不过是我睁只眼闭只眼。”
他哼笑,笑纪淮崇的天真。
纪世远停在纪淮周面前,手杖怼住地:“虽然我只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但他表现出了对名利场的欲望,想要成为崇拜权势的野心家,那我装聋作哑也无妨。”
不知是否因听闻纪淮崇的死讯,难以接受,纪淮周眼球爬上了血丝,再看眼前这个人,如同在看一个满身鲜血,一身杀戮的刽子手。
半晌他寻回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讥讽道:“是因为他更容易被你控制吧?”
少年时期的纪淮周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狼,纪淮崇则是一头温和忠诚的象,狼会撕咬人,而象愿意受人爱抚。
纪氏家族掌握欧洲财团命脉,当时的纪世远实权在握,迫于欧洲保守老派的家族传统,他需要子嗣堵住悠悠之口。
继承人当然得保证身体健康,否则轻易死了,虎视眈眈的同宗谁都要扑上来咬一口尸体。
因此被选中回纪家的人是纪淮周。
但纪淮崇抢先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纪世远都心知肚明,不过有一颗言听计从的棋子任他摆布,他也十分乐意。
至于心脏病,医疗都是小钱。
就算哪天纪淮崇真的死掉,失去的也只是纪淮周的替身,他有的是办法,人不知鬼不觉地让真正的纪淮周落叶归根。
面对纪淮周的质问,纪世远坦然一笑:“他确实比你听话。”
此话不亚于刀光剑影下的挑衅。
纪淮周神情逐渐染上阴寒的杀意。
“淮周,给你自由到今天,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纪世远扬高下巴,始终一派上位者的倨傲。
“如今无人能再代替你,只有你自己。”
纪淮周思绪在这刻完全贯通。
纪氏夺权狼烟四起,太子爷下落不明。
原来不是在国外进修,而是纪淮崇死了,老东西急需他本人顶上,否则他角逐半生的权势,将要付诸东流。
此刻他就是老东西的命门。
“怎么,绑我回去么?”纪淮周轻蔑地笑了:“这里是中国。”
纪世远面不改色,早已料到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回去:“你应该明白,纪氏搞垮EB,就像踩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包括你在中国的养父母。”
纪淮周敛下唇边的弧度。
“他们存亡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
话至此,纪世远刻意停顿两秒,板起脸:“以及你那个养了十三年的小女孩!”
纪淮周嘴角绷直,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纪氏的继承人,可以风流成性,可以花天酒地,但绝不能因为她落下私养幼女的口舌,身败名裂!”纪世远情绪激动,握着金拐重重撞了几下地面。
纪淮周眼眸一眯:“别拿你那肮脏的思想揣测我。”
“她去美国了。”
纪世远简短一句,纪淮周脸色骤变,耳畔盘旋着小姑娘对他说“哥哥,我要去留学了……暂时,我们就不见面了”的声音。
纪淮周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使劲提起:“你是不是想死!”
纪世远见惯大风大浪,神情自若临危不乱,倒是保镖护主心切,立刻上前按住纪淮周的胳膊将他扯离。
“她是自愿去的。”纪世远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像你,也会自愿随我回英国。”
纪淮周背佝着,两肩被保镖压下去几分。
听见纪世远不容置疑道:“我能保证她在美国安然无恙,只要你老实。”
纪淮周垂着脸,这句威胁像一把刀,捅进心脏,他静默片刻,胸腔却突然震出几声笑的气音,肩膀被带着微微耸颤。
他的态度令保镖生出几分未知的可怖,随即保镖就被他猛地甩开。
纪淮周笑意未褪,皮夹克领口乱歪着,他没去扯正,直起腰背看着面前的人。
唇角还勾着弯括号,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双手慢慢举过头顶,终究投降。
“别碰她。”
他被折断傲骨,不再如少年时无坚不摧。
纪世远眼皮深褶,冷眼旁观。
“真遗憾,淮周,你有死穴了。”
纪世远知命之年,但身型保持着长年锻炼的精瘦,从外形到作风,都是绝对领袖的表现:“没有权威的守护经不起推敲。”
“想护她周全吗?”
纪世远言行平淡,却蕴含犀利的深意:“打败我,成为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
纪淮周目光锁定住了他。
眼前落着几缕碎发,他阴郁的眸子潜在暗夜里,气息危险得像蛰伏的野兽。
他的眼睛在说,你别后悔。
他的骨头没有了。
从此,他再没有长出血肉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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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在杭市西湖边的别墅,隔日便登门两位并不受待见的客人。
钟遒和徐界。
当时明廷正在美国陪同许织夏,周清梧独自接待他们。
一个是纪世远的管家,要求注销纪淮周在明家的户口,抹掉纪淮周过去十三年,以周玦的身份在此生活的所有痕迹,正式回归纪家继承人的位置。
一个是贺司屿的特助,前来同周清梧说明许织夏的留学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