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次再来的话,药方应该要调整一下。所以你们吃完这副药,不要私自拿方抓药。”
说完这番话,她注意到那年轻人神色中有几分忐忑,再结合这两个人的衣着打扮,便猜出来,他可能是担心治疗时间长了,医药费太高他付不起。
罗裳就道:“我给你父亲开的都是常用药,不贵,这次的药费加挂号费是一块九毛八。”
“如果你暂时手头紧,也可以拿东西换。家附近有药材或者鸡蛋、蜂蜜之类我能用上的,都可以拿来换。”
“蝉蜕、伏龙肝也可以的。伏龙肝就是灶心土,还不明白的话,让方远再给你讲讲,我这边还有病人。”
罗裳极少给人免除药费,主要是不想开这个口子,免得招来一些爱沾小便宜装可怜的人。她这里只是个小门面,用钱的地方也多着呢,没有装大方的资本。
遇到经济实在困难的,她会主动说明可以用以物换物的手段减免药费。
小伙子连忙把他父亲扶起来,扶到别人空出来的长椅上坐下。但他还是不太明白罗裳说的灶心土到底是什么土,方远就过来给他补充了几句。他这才明白,原来烧了多年的锅底积下来的黄土,都可以作药材。
他手头确实紧,这次的药费倒是能拿出来,但以后再来拿药的话,就没有了。因为他最近一年总在家照顾他爸,没办法出去赚钱,爷俩算是坐吃山空的状态。
于是他跟方远说:“我先把这次的药钱付了吧,下次再来的话,我带东西过来。”
“行,没问题。”方远小时候也穷过,最穷的时候,饿了就靠喝水撑着。所以他挺理解这对父子俩的难处,表现在态度上就十分和气,这让那小伙心里觉得非常熨帖。
父子俩拿着药从诊所出来,那小伙跟他爸说:“爸,你病要是真能好起来,以后再有什么不好的,就上这儿来看吧。”
“哦,听你的。希望这个钱别再白花了。”作父亲的明显没什么信心,答得挺勉强的。
罗裳忙到快五点的时候,诊所里基本没什么病人了。她拉开抽屉,打开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最近的待办事项,一样一样核对着。
去江油附子产区那边建冷库,买烘干机的事,她已经打电话跟崔家兄弟俩联系过了。他们俩原则上都同意,毕竟附子也是他们最常用的药物之一。
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比如出资比例,哪一方出管理人员等等还要再谈一谈,崔凤山说他过两天会专门过来一趟。
罗裳在这件事后打了个勾,又勾了几件事,随后她又记下一行,这才合上笔记。
这还不算完,看完笔记,她又拿出个帐本…
方远往这边瞧了一眼,看着笔记上一行一行的已办和待办事项还有那个帐本,吁了一口气,说:“老板,你一天要办这么多事,我看着都累。”
罗裳晃了晃微僵的脖子,说:“每天药材和各种耗材进进出出的那么多,快到月底了,不得盘帐吗?”
“你写字还行,就是密,跟你说几次了也不改。我算帐时看着你那一手字都累,有点晕字儿。”
方远:“……我下回注意。”
上药的事和采购物品的事基本上都是他来办的,所以帐本上每天增加的内容也都是他写上去的。罗裳平时就是看一看,到月底了,才会核算一下。
“尽力吧,实在不行,争取写清楚就行。”罗裳倒也没勉强方远,他写惯了,要改过来也不是三天两天的事。
罗裳揉了揉额角,心想自己这儿还真有点像个草台班子。
除了她自己,其他两个人都不是专业的。但他们的态度更好,在她看来,态度要比专业度更重要。
不够专业的话,可以学可以练,可工作态度要是不端正,那这人就算再专业,她也不敢用。
到了下班时间,罗裳开始收拾东西,还跟方远和江少华说:“这两天不做药,你俩都早点走。”
她下班后要去一趟她姐的照相馆,聊一聊罗剑开店的事。跟罗惠聊完了,她还得找罗腾说一下。
他们几个子女要是不主动提 ,罗剑就算缺钱,以他的性子,也不好意思跟子女张口,更大可能是去外边借。
但他们家平时的吃喝、买煤和其他日用品,都是罗剑夫妻俩出钱,所以他们平时花销不小,攒钱挺费劲的。这又刚换完房子,罗剑手里钱肯定不够。
罗裳和罗腾倒是往家里交生活费,但常秋芳都给他们存起来了,说是留着他们结婚用。
所以罗裳想去找罗惠,问问她是什么意见。
检查了一下,不差什么东西,罗裳就起身要外走。
这时小岳却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看到罗裳时,她面上微窘,但还是走了进来。
她经常来诊所,罗裳跟她挺熟的,知道这姑娘性子开朗大方,就开起了玩笑:“小岳,找方远还是小江?”
“不不,我不找他俩。我有点事,想跟罗大夫你聊聊。”小岳说话时,往门口看了一眼。
这时方远和江少华正忙着把晒干的药材从架子上收起来,往贮藏室里放,都没过来。
“找我?有什么事你说吧。”罗裳坐了下来,看出来小岳这次真是来找她,而且要说的事还不是看病。
小岳家就在附近,她捡这个时间点过来,也是知道这时候病人差不多都走了,正方便她谈事。也就是说,她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跟罗裳说了什么。
“就是那个…抓药工的事,我想应聘,不知道我合适不?”小岳也不知道考虑多久了,终于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她脸上微微泛红。
罗裳怔了下,说:“你不是在百货商店当服务员吗?”
“我不想在那儿干了,你要是觉得我行,我就来你这儿上班。”小岳说。
她并没有提她为什么不想干了,但她的态度看上去挺坚决的,似乎真是不想干那工作了。
罗裳意外过后,倒是觉得小岳不错。跟方远和江少华比,她有这两个人都不具备的优点。
小岳很擅长跟别人打成一片,朋友也多。认识罗裳时间不长,她已经带了好几拨人来罗裳这里买护肤美容的膏方,还拉来了不少病号。
公平地讲,她这样的人,是天生就能吃营销这碗饭的,
正是因为如此,罗裳才要问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就喜欢诊所这个工作。
她想了下,道:“我这儿的工作,你应该能胜任。可就算你不想在商场当售货员了,也可以有别的选择啊,以你的口才和能力,自己做买卖的话,肯定能赚不少钱。要是来我这儿,赚的就是固定工资了,没有横财的。”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哪天我能来上班?” 小岳能听出来,罗裳是认可她的。
“行,你要真想来,那就明天吧,让江少华带你一段。你要是不打算长期在我这儿工作,最好现在就放弃,免得我还得重新找人。”
“不用,我就想在这儿上班。”罗裳也不清楚她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她觉得想找个比小岳还要强的人来她这个小诊所上班,也没那么容易。
她就道:“那你明天就来吧,到时候你要跟江少华好好学,试用期一个月……”
罗裳说了下工资情况,再一次得到确认后,才让小岳明早再过来。
“老板,岳灵怎么来了?”
“来应聘啊,明天她就来上班了,到时候你们带带她。如果没问题,抓药工就她了。”罗裳说远就走了,留下茫然的方远和江少华。
他俩就转身收拾药材的功夫,诊所招人的事儿就定下来了。这速度真挺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岳灵工作干得好好的,在大商店上班,怎么会想来这儿?”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江少华完全猜不透岳灵的想法。
罗裳今天似乎注定去不成照相馆了,她还没走出山河路,就碰到了下班骑车回家的老邱。
“哎,小罗你等等,我正要找你呢。”之前,老邱曾跟罗裳说过,他最近打算和几个同事一起去找罗裳检查看病。
但他这次要说的事却跟此事无关,反倒说:“罗大夫,今天要是碰不上你,我明天早上就算晚点走,也得去找你。”
“ 不是有电话吗?这事儿不能在电话里说啊?”罗裳奇怪地道。
“是不太方便,是这么回事,我有个老熟人,他儿媳妇怀孕要生了,孩子长得太大了,胎位也不正,大夫说这种情况孩子有极大可能生不下来,万一出点什么事,母子两个人都不平安。所以他们建议剖腹产。”
胎儿过大且胎位不正的话,剖腹产确实没毛病。要不怎么生呢……
“那就手术呗,有什么问题吗?患者体重超标还是怎么了?”
如果做剖腹产的产妇太胖的话,那对于大夫来说,可能麻烦点。肚子较大,脂肪就多,油花花的,容易打滑,手术也不好做,时间会延长。但剖腹产不算大手术,成功率还是比较高的。
“胎儿过大,胎位又不好的话,做手术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就按医生的建议来呗,为什么要找我呢?”罗裳显然并不理解这一点。
“不是的,罗大夫,这里边有个问题很严重,因为我朋友儿媳她不能上麻醉,她体质特殊,医生说是抗麻药体质,只能生剖。”
罗裳怔了下,心想这还真够麻烦的。真生剖的话,产妇得痛到什么程度?
那种痛,简直是人难以忍受的,估计产妇和家属都很害怕焦虑。
“邱叔,那你找我,是不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当然,是我朋友托我先问问你,能不能用中药或者针灸的手段,来减轻手术时的痛苦?他们很担心,怕产妇做手术时出事。”老邱说。
针灸当然能减少痛苦,但这件事罗裳并没有马上答应。
“办法不是没有,但这件事得经过手术医院的同意,不然我没办法进入手术室。”
“这个我让他去想办法,只要你同意了,其他的交给我朋友办吧。”罗裳能答应,老邱自然是喜不自胜。
“在哪个医院做手术?”罗裳又问道。
“在长荣,住的是特护病房。”老邱说。
长荣?罗裳想了下,就告诉老邱:“你们最好写个申请,交到四院,四院跟长荣之间有医疗互助协议。你们可以在申请里说明要请求的事宜,再由四院派我去长荣做这个协助工作。这样比较合规。”
罗裳在四院专家小组的事,老邱自然是知道的,他也觉得罗裳说的这个流程更加稳妥,长荣医院那边也容易同意。
他就道:“行,这件事我稍后就去跟我朋友谈。”
罗裳却又道:“在办这件事之前,我打算先去见见产妇,一是了解下她的身体情况,二是看她是否愿意配合,能不能接受我的介入。”
这不是件小事,产妇在生产时,相当于一脚迈入了鬼门关,所以罗裳态度谨慎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考虑得细致,老邱反倒觉得她认真。
“可以,这些事情我都会尽快跟他们沟通的。稍后我再联系你。”
两人在半路分开,老邱把车子掉了个头,往长荣医院方向骑过去。
罗裳本来想去照相馆的,但她连着碰上小岳和老邱,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这个时间她再去照相馆的话,她姐可能都锁门回家了。所以她直接回了家,哪儿也没去。
长荣医院妇产科病房210室,这间特护病房里只住着一个病人。病房里除了两张单人床,还有两个样式简洁的单人沙发。
这样的住院环境相对于其他病房,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这间病房里的人却全都面带愁容,即使有人笑了下,也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感觉。
要生孩子了,明明是一件喜事,但想到几天后产妇可能要面临的情况,谁都没办法高兴起来。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拿着B超单子走了进来,他一进来,有位中年妇女就问道:“双顶径够了吗?”
“还不够,大夫说胎儿头径还差点,再过两三天就能做了。”说话的人是产妇的丈夫。
他说话时,往他爱人那边瞧了一眼,但对方像没听到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邱就是这时候到的,他一到,就被这家人请进去说话。
“小邱,来来,快坐下。”屋内还有个瘦削的老者,已近过六十。
看到他时,老邱连忙道:“老领导,我就不坐了,你们托我请的我我找到了。”
“哦,她怎么说的?”屋内几处人都看着老邱,连那待产妇都偏过头来,默默地看着老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