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就道:“罗大夫,接下来的采访,就按照我们事先规划好的几个主题走,你不愿意谈的事我们绝不勉强。”
“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正式访谈过后,我有几个私人问题想跟你聊聊,你就当是朋友之间聊天,这些内容不会放到采访稿里,你看行吗?”
罗裳笑着反问道:“私人问题?这个我不确定你要问什么,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的。”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想说我这边绝不勉强。反过来你有什么事也可以问我嘛。”
“我是吃这碗饭的,干了快十年了,知道的事肯定比普通人要多一些。只要不违规,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个三十多岁的记者打定主意要跟罗裳交好,对他来说,保持良好关系的关键在于互换。那么他想从罗裳这挖出料来,自然要提供一些罗裳想要的东西。
罗裳看出来这人说得很认真,就点了点头:“可以啊,那咱们先采,采访完了,我们再聊。不过我午休时间不长,再有半个小时就得继续接诊了。”
“没事,半小时应该够了,实在不行,改天我再约你。”
这个记者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挺好说话的。但罗裳却能看得出来,这是个精明的人,知道的事也不会少。
第108章 专家
与王记者同来的摄影师在旁边做好了准备, 罗裳示意可以开始采访了,他马上进入工作状态,随时准备抓拍一些照片。
“罗大夫, 我了解过,八院在六月份遣散了六名中医,你也是这一次被遣散的。我想问问, 你对此事是否曾有过不满的情绪?”
说到这里, 王记者面上浮出几分歉意, 客气地跟罗裳解释:“我们在采访之前,曾小范围地进行过社会调查。我今天问的问题都是调查中群众感兴趣的话题。接下来采访的主题主要也是围绕着这些内容展开。”
罗裳一只手臂倚在扶手上,和气地笑了下, 说:“没事, 之前沟通时,联系人说过, 我谈一谈也没什么。”
“关于离开八院的事,是因为院方决定裁减中医编制, 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做出的决定,而是医院在发展上的一个决策。当然, 我个人对这些轻视中医的做法不是很认同, 但也谈不上满意不满意。”
罗裳说得虽含蓄,并没有说对八院不满, 但她也没否认, 她并不认同打压中医的这些政策。
“我本人是全科中医,只要有针有药,一个人就可以撑起一个诊所, 并不需要什么高精尖的医疗器械来做辅助,所以离开八院于我而言, 没什么影响。”
“如果非要说有影响的话,那也是正面的。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也不错。”
王记者笑了下,道:“那确实,如果你现在还在八院,肯定不如现在发展的好。”
他这话说得隐晦,心里却清楚,罗裳离开八院,那可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现在八院在市内各大医院中的地位已在隐隐下滑,高副院长被捕以后,很多知情人都不愿意去八院看病了。
这样的医院,罗裳能早点离开,绝对是好事。
王记得紧接着问起了下一个问题:“罗大夫,关于四院的专家小组,商报的汪记者问得不少了,他问过的我就不重复发问了。”
“我听说,那个专家小组的薪酬相对于普通大夫而言,是要高一些的。但仅就薪酬而言,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吸引力。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愿意进入该小组,并成为其中的骨干成员的?”
罗裳笑着反问道:“进入这种小组,有专家身份加持,不是很好吗?换别人也会愿意的,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免俗吧?”
王记者心知罗裳说的是实在话,能当上专家,有四院背书,换谁谁不愿意?
但他写稿子可不好这么写的,总得升华一下,这稿子才好过审。
“就没有别的原因?能谈谈吗?”王记者打算再努力一下。
罗裳看出他那点心思,笑了下,这才正色道:“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当初是四院的季常明大夫找上我,跟我谈到了这个专家小组。也是在跟他交谈的时候,我了解到了四院石院长的一些想法。”
“在整个筹备和小组成立运作的过程中,我感觉四院领导虽不是中医,但他们在医学上的某些理念是与我相符的。”
“这个小组也算是给我搭建了一个平台,让我能够和数位高水平的中医进行学术和实践方面的研讨,实现我在个人诊所难以实现的一些想法。”
“所以说,能进入这个小组,我觉得很荣幸。”
这些话其实都是罗裳的真实想法,她甚至想过,哪天四院领导如果换人了,不再重视这个小组,那她很可能会选择退出。
王记者这回高兴了,这么说稿子就好写了。
王记者又道:“有不少群众反应,希望你能给大家讲讲,普通人在医疗上的一些误区和要注意的事情。”
说到这个就简单了,能讲的太多,罗裳就挑了些比较典型的情况讲了讲。比如滥用补药、过劳、情志致病以及女性经带胎产方面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这个话题结束时,罗裳又简单说了下抗生素的潜在危害。
这时候普通人还没有认识到抗生素的副作用,很多人都觉得抗生素见效特别快,能退烧能消炎,比中医快多了。
王记者感觉这个抗生素的问题如果是真的,或许可以另外做一个专题,只是这个专题能不能通过上级审核,这就不好说了。
但他自己倒是记住了罗裳说的话,至少在给小孩使用链霉素和庆大素等药时要当点心,免得给让孩子变成失聪儿,从此毁了一生。
眼看着就剩十分钟了,王记者适时结束了正式采访,还告诉罗裳:“稿子写完了我会拿来给你看看,没问题再发出去。”
罗裳从善如流地道:“行,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某些话题不适合上报纸,那就不要发。”
“你能理解就太好了,有些话咱们私下聊聊没问题,要以报道形式写到日报上,那恐怕就不太合适了。”
聊了这么长时间,王记者能看得出来,罗裳是个能换位思考的人。
即使他见多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也不得不承认,这年轻大夫不只是医术高超,还有自己的人格魅力,跟她在一起交谈时,你会觉得心里很舒服。
趁着还有点时间,王记者找了个理由,把摄影师遣了出去,这才跟罗裳说:“罗大夫,刚才我也说了,我这人知道的杂事比较多,有些事我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帮忙找人打听。”
“你有没有想打听的事?我要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该说的事我出去也不会跟人乱讲,我这人办事你放心。”王记者存了投桃报李的心思,态度自然很好。
罗裳其实也没有把破案的希望放在这个记者身上,但她知道以后的几十年里,像她和崔凤山这样的厉害中医有可能会引起某些利益集团的嫉恨。所以她要在近些年,尽力拓展自己的人脉和实力。免得有那么一天,碰到事了她却没有自保的能力。
要做到这一点,她现在就要广结善缘,王记者既然要主动示好,她自然不会推拒。
此时室内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人在,罗裳就小声问王记者:“关于兴源制药,以及该厂老总邹兴源,你了解多少?”
王记者怔了下,这人他还真认识。罗裳这是怀疑上此人了吧?
他不清楚罗裳怀疑这个人的依据是什么,他也不乱打听,更不去问罗裳为什么要查这个人,回忆了一下,就告诉她:“邹兴源四十出头,这人发迹时间不算长,也就是七八年的事。”
“我听说邹兴源以前在小煤窑给人干活,不知怎么着,被老板家中唯一的闺女看中了,就成了老板女婿,后来小煤窑被他接管,几年下来,确实赚了不少。”
罗裳也有点惊讶,这位原来还是位类似于赘婿似的人物?
这时王记者又道:“你们要是想查他,其实可以问问商报的汪晨。因为汪晨一个人干翻了一整个城市的小煤窑。他写的报道印出来不久,当地就开始禁止小煤窑继续采矿了,邹兴源也是在那时候转型的。”
“对这个人,汪晨知道的应该比我多,至少你们要是想找这个人的把柄,汪晨有可能提供一些。”
罗裳恍然道:“原来汪大哥还做过这样的报道?有机会我再问他吧。”
“那邹兴源老婆呢?她现在怎么样?”罗裳马上想到了这个问题。
王记者不假思索地道:“听说过得还行,就是不怎么出来。邹兴源私生活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没听说过这方面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不过他身上有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
罗裳立刻追问道:“你都这么说了,一定是特别的事。”
王记者笑了笑:“算是特别吧,邹兴源这个人好像挺信命的,他也不知道从哪寻来一个风水师,不少人说他这些年能发迹,跟这个风水师干系很大。”
罗裳心思微动,想着鹰嘴沟加工厂老板买到的木人不会就是那个风水师做出来的吧?
“这个风水师你见过吗?年纪多大,其他情况你了解多少?”罗裳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马上追问道。
她能对他提供的消息感兴趣,王记者觉得很高兴,就道:“我没见过,不过我有朋友见过。当时这风水师跟邹兴源一起去汇川选址。”
“听说这个风水师年纪很大了,邹兴源叫他胡大师。这位胡大师至少有七十多岁,无儿无女,很瘦,好像身体不太好……”
十几分钟后,王记者和摄影师结束采访,但他们没走,先要了罗裳的电话号码,接着还要留下来半个小时左右,想看看罗裳怎么给人看病。
“老板,一会儿该叫号了。”方远看着时间已经要到了,就过来提醒她。
方远是和高向阳一起进来的,高向阳在这儿待了半天,目前还得由方远带着他,除了搬运的活,方远也在教他认药材。
趁着还有点时间,罗裳主动跟高向阳说:“高大哥,那个蒙面人脑袋被你打肿了,听说还断了两根肋骨。”
“肋骨是断了,断几根我就不清楚了,我没数过。”
高向阳不确定罗裳说起这件事是什么想法,但从他这半天来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罗裳不是怕事的人。如果罗裳怕事,他就不会在这儿待下去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当老板的要是个窝囊废,他跟着这人干还能有什么意思?
罗裳却道:“以你这样的能力,一直做安保人员就屈才了。你自己慢慢想想,看看你对哪方面的事感兴趣,是想像方远一样学着制药还是做点别的。想好了可以跟我说。”
她没有深说,只简单地提了两句,但高向阳能弄懂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儿上班虽然只有半天,却已经了解到,在诊所上班时间长了,这些人各自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子。他要是在这儿一直待下去,也是一样。
但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以后在诊所到底要干什么,他就道:“这个我得想想,就先当个安保吧。”
罗裳答应一声,让他先跟着方远去学着做药。
下午刚开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就被家人抬了进来。老人身体瘦小,无声地躺在担架上,一动都不动地紧闭着眼睛。
看到她进来那一刻,就连王记者都吃惊地站了起来。因为这个老人的情况太特殊了,她那副样子好像已经没了生命力,很像是一些老人弥留之际的模样。
她瘦得脸颊都陷了下去,都这样了,送到罗裳这里,她能治吗?
这要是都能治,那不就是从阎王爷手下抢人吗?
方远也注意到了,他一看那病人,就问家属:“她都这样了,你们还往这儿送?”
陪同老人一起过来的有她三个子女,年龄从二十多到四十不等,这几个人面上都很焦急,最年长的那位哀求地看着罗裳恳求道:“罗大夫,我妈三天没吃没喝了,吃什么吐什么,喝东西也这样,一口水都喝不下去。我们送她去医院,医生没收,让我们拉家里来,准备后事。”
“我们知道这样不好治,但我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等到我们三个长大能赚钱了,她还没享过福就走,我们不甘心。她走了我们几个就没家了,求求你救救她。”
几兄妹神情不似做伪,连罗裳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但医院都不愿意收治这个患者了,她也不会盲目答应,只能有保留地道:“我可以试,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治愈。”
几个家属见她没有拒绝接诊,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
罗裳先给老太太诊了诊脉,按了一会儿,随即站起来,跟家属说:“患者几日未进水米,胃气将绝。她寸口脉摸不到了,趺阳脉还有一点点。现在治疗重点是扶持一下她的胃气。”
“大夫,您的意思是说,给她开点药?可我妈她现在吃不了药,连水都喝不下去,喝一口吐一口,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老太太以前服药很多吧?”罗裳问道。
“对,我妈这五六年来大把大把地吃药,什么药都吃,家里装的药放了一柜子。”家属如实说道。
罗裳点了下头:“先不用喝药。”罗裳说完,自己去准备针具,反倒让方远去给患者泡茶。
茶泡好时,罗裳已经做完针灸。那几根针仍留在患者身上。
家属有点理解不了,他们之前已经说过了,老太太一口水都喝不下去,罗裳的意思却是想让她喝点茶?
谁家中医让病人喝茶?
但现在只有罗裳愿意接待这个病人了,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罗裳示意方远给患者泡茶,他们也配合着帮忙,将敞口茶杯放到老人鼻下,让她先闻闻,再伺机喂她。
家属正在观察着老太太的反应,这时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