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请晚不请,正赶上石院长帮他们请大夫的时候过来,这种事谁碰上谁尴尬。
石敬业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罗裳他们解释这件事?
问题在于他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但他不清楚,他要是跟韩沉等人说他们石家不是故意的,别人会不会信?
石敬业深吸了口气,在长辈寒暄过后,他也向郭老打了个招呼。
郭老旁边的小伙子很精神,身上也透着股机灵劲。他进来时就察觉到石家人的反应不对劲。说了几句话,他就猜出来了,石家人对于他跟他大伯的到来事先是不知情的,而且他们还另外请了大夫。
想到这儿,他心下颇为不爽。自家人最了解自家情况,他很早就在这一行里混,自然清楚他大伯在这一行里的威望。现在他们这一来,倒好像要跟别的大夫抢病人一样,他们平时忙都忙不过来,犯得着吗?
他都能看明白的事,他大伯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郭老仍笑着,进来后也客气地跟在场的人打过招呼,就连罗裳和季常明都没忽略。
季常明见机还算快,主动上前跟郭老说:“郭老,没想到我能有机会见到您。您应该不认识我,但我早就听说过郭老,还拜读过您写的医案。”
“我是季常明,青州四院的大夫。”
季常明这番话恰达好处地表达了对郭老的敬意,话说的到位。郭老还好,还像之前一样平和,他侄子神色就好多了。
“石老这边最近犯病了,我要是早知道您会来,我跟小罗就不来了。有您这样的国手在,我可不敢在您面前出丑。”
季常明的想法并不夸张,因为郭老与罗裳师傅孟老级别相当。如果事先知道郭老会来,他觉得他没必要带罗裳过来了。
“哦,你就是季常明?”
郭老上下打量着罗裳和季常明两个人。但他的重心却放在罗裳身上,随后他摆了摆手,说:“你既然已经接了这个病号,就得治到底。”
季常明确实是先到的,现在他要是把病人推给郭老,倒好像郭老要跟他抢着看这个病人似的,反为不美。
像郭老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欠了人情或者是别的原因,想让他上门一次哪有那么容易的。季常明不好把病号推出去,又不好拿大,以免让郭老感觉到被冷落,就得另想个法子。
“这……也行,不过我这也是刚做完检查,方子还没开呢,一会儿我跟小罗开出来,您一定得帮我们把把关。这样无论是对患者还是对我和小罗都是好事。”
罗裳这时的注意力却在那男青年手提的药箱上。那个箱子是木制的,因为年头久了,带着木质纹理的木箱表面起了一层漂亮的包浆,透露出岁月沉淀的气息。
箱体使用的是什么木料她看不懂,但她能看出来,木箱侧面和顶端都用了黑漆螺钿来做点缀。箱体侧面角落里有个兰花标识,那兰花也是用螺钿作成的。
这个木箱就是家族传承传下来的箱子,看来,郭家人以前也出过一些医药方面的大家。
正观察着,病床上的患者手捂着胸口,身体紧绷,脸色不好,看样子竟然像是突然发病了。
这时候再去拿药煎药有点慢,怕来不及,季常明就道:“恐怕得赶紧上针术,这样能好快点。郭老,小罗针术很不错,在我之上,在青州市也是数得着的,您看这个针灸由她来做如何?”
郭老并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又不是主家,不会憨到越俎代疱地替主家做决定。但石老爷子病成这样了,的确耽误不得。
至于罗裳,他还真听说过,因为罗裳是孟老的关门弟子,孟老回京后,这事儿就传开了。
他迟疑片刻,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侄子,暗暗叹气。在他看来,论针术,应该还是他这侄子厉害。但这话他不好明说,说了就好像是在否定罗裳的能力似的,这就不合适。
石院长面对这种情况,不由得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他看了看石敬业母亲和他舅舅,面露无奈。
罗裳也听说过郭老,知道他是跟孟老地位相当的人物,在这种人面前她不好拿大,有这些人在,患者也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她就道:“郭先生带的医药箱一看就是古董,一般家里是没有的。”
“我听人说过,郭家也擅长针术,所以这次能不能请郭老出手?我学习一下。”
她也看得出来,郭老不是自己要来的,事先应该也没想到这次上门也诊居然会安排成这样。
她一开头,季常明和石家人就都邀请郭老来做这个针灸治疗。
郭老第一时间拒绝了:“不行,我这两年手有点抖,水平下降了一点。让我侄子来吧,他在咱们这个家族里,针术是最有潜质的。”
他都发话了,石家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几个人便去请那年轻人出手。
于是,郭家侄子郭维打开了医药箱,准备给老人扎针灸。
他的药箱里装的物件可不少,内里设计感很强。
罗裳看了一会都觉得这箱子很不错,抱着欣赏的心态,罗裳看着他往外拿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郭维拿出了特制的一盒针具,罗裳才真正认识到了郭家的壕无人性。这针看着很像是金子加特定小金属做出来的。
看着那一套金灿灿的针具,和高档的黑色漆盒,罗裳都想弄一副,哪怕不用,摆起来有空看看也是好的。
老人在家属帮助下,很快做好了接受针灸的准备。郭维迅速在老人腕部内关穴飞下去一针。
飞的过程,其实就是持针者以手法将针透过皮表迅速准确到扎到患者身上。
施针大概七八分钟,患者看起来舒服了一些,呼吸变得平缓,痛楚之色也有所减轻。
公平地讲,十几分钟内达到这样的效果,就算是很不错的。
但这还不够,石院长眼巴巴地瞧着罗裳,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通过他听说的一些传闻来看,他猜测,如果施针的人是罗裳,这时候老人身体应该已经有明显缓解了……
郭老不动声色地上前来,给石老爷子把了把脉,随后看了眼郭维。
他面上虽然没有责备的神情,但郭维还是觉得尴尬。
他发觉,那几个青州的大夫神色都挺平静的,似乎觉得他这个针术比较一般。
时间差不多了,他默默地把自己用漂亮手法扎下去的针都拔了出来,抱歉地道:“不好意思,这次针刺效果不是很理想,要不,两位大夫试试?我大伯真的手抖,他不适合下针。”
石家人心中焦急,生怕老爷子这边出事,便频频地看向石院长。
石院长在石家人的授意下,跟罗裳说:“罗大夫,长荣医院那两位患者都接受了你的针刺麻醉术,他们俩恢复得都极好。所以说你的针术是经过考验的,要不,老爷子这里,你也费费心吧。”
罗裳也感觉老爷子现在的恢复程度还不够,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她没有拒绝,回头取出自带的箱子。这个箱子就是普通医务人员带的药箱,在蓝色的箱体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瞧着再普通不过。
罗裳打开药箱后,拿出来的针也是平平无奇的银针,是很多基层医生所用的那种。
她先取出一根针,对准老爷子身上的郄门穴,稳稳地刺了进去,手法看着平常得很,也没有飞针。
但她凝神静气拿起针的那一刻,郭老第一时间看出了端倪。
这个女孩子,针术应该在他们家郭维之上。
这就有点稀奇了,因为郭维兄弟俩是他们家新生代中的佼佼者,一个擅用药,一个擅用针。在兄弟俩的行医生涯中,都有出彩之处,能超过他们俩的年轻人其实不多。
郭维的想法跟他大伯不一样,他也是识货的,罗裳下针后不久,他就在下针部位发现了不寻常的情况,罗裳下针时,患者的得气感似乎很强。敏感的针灸师可以感觉到这种得气感,他自然也不例外。
看了看罗裳带来的医药箱和平平无奇的针具,再看看自己那个祖传的药箱和钨金针,郭维突然感有些刺眼。
特么的什么破玩意,他这是带着这些东西来这儿现眼来了?!
真是差生文具多,又菜又爱现!
没过多久,石家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面上现出久违的轻松之色,随后睁开了眼睛。
韩沉脑子里在整理着这几天收集到的证据和审讯的内容,他打算在回程路上把整理好的信息给罗裳讲一下,让她这边过一边。
据罗裳说,她那边也收到了港岛洪师傅送给她的一个八字,据她推算,那个八字是一个七十六岁老人的,从推算出来的内容看,八字主人是风水师
所以说,洪师傅给罗裳的八字,就是那风水师的八字。
一般来说,风水师对于八字这种私密资料会更谨慎,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的。那么洪师傅所提供的东西就比较难得了,对他们破案或许有帮助。
至于推算的具体内容,罗裳还没细讲。他打算稍后抽时间跟罗裳好好捋一捋这件事,争取一次性把邹兴源和他背面的风水师解决了,免得尾大不掉,徒留祸害。
正琢磨这事,这时石家几口人已走到石老爷子床边。
“爸,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石敬业母亲第一个问道。
“嗯,舒服多了,好像活过来了。”老爷子还是没什么力气,语声低微。
石院长在旁边冷眼旁观,心知他这次找罗裳和季常明过来,是找对人了。这么明显的好转,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季常明并不希望郭老难堪,就道:“郭老,刚才我和小罗来得早,也不知道您会过来,所以我俩先商量了一个方子。不如您给把把关,看看这方子是否可行?”
郭老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也看得出来,季常明之前也不知他们会来,否则无论是他还是季常明二人,都不会选择一起过来。
一事不烦二主啊!
但来都来了,他也不至于心眼窄到不能容人。
“嗯,我看看也行,谈不上把关,就是大家一块商量一下。”
季常明开始写药方,郭老则看着罗裳,心里是疑惑的。
因为学中医的人,能面面俱到,学得非常全面,针药都极好的大夫真的不多。
刚才罗裳用针的技术他也看到了,相当了得。他觉得,就这手针术来说,与她同龄者,怕是无人出其右。
针术这么好,那她在用药方面,会不会稍为逊色?总不至于两头都很出色吧?要是这样,那这姑娘的一身医术可就有点超乎一般人想象了。
季常明把写好的药方递了过来,郭老伸手接过方子,先看了看,随后问季常明:“这方子是你们俩一起拟出来的?”
第111章 专家
大限在春夏之交
“是我跟小罗一块研究出来的。”季常明对这方子很有信心, 但出于对前辈的敬重,他说话时的态度就比较恭谨。
郭老手中拿着那方子,在纸上瞥了一眼, 就已看明白了这两个人开药时的思路。
他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反倒先看向罗裳,“罗大夫, 你平时用药更喜欢用哪个派系的方子?”
他本人很擅长治疗各种热病和传染病, 是有名的温病大家。孟老跟他不同, 孟老是经方派的老专家。
罗裳对于这时代有名的一些医家还是有所了解的,平时有空她也会搜罗其他人的医案。
只要是这些年出版的名家验案和书籍,她都会抽空瞧一瞧。但能让她仔细研读的只占一部分, 更多的现当代同类书籍她主要是快速浏览, 过一遍就不看了。
郭老的医案她是看过的,甚至对他的一部分用药习惯也有所了解, 知道他是温病派专家。
但罗裳并没有迎合郭老的长处,而是直白地道: “我并没有特意倾向于走哪个派系的路子, 平时用药的话还是以经方派为主。其他派系的一些好方子我有时候也会选用。”
“但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这句话,至少在现在的环境下, 哪怕它是名医说的, 我也不是很认同。我觉得这句话至少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得反过来, 变成阴常有余, 阳常不足。”
除了他们几个学医的,其他人都听得不太明白。
郭老却在认真思索着罗裳的意思,听到这里, 他既没表示认可,也没否定, 只在旁边问了句话:“这么说,你觉得现在的人不宜随意滋阴?”
罗裳点了点头:“随意滋阴易生滋腻啊,补多了容易雍滞胀满的。可能我更喜欢以通为补这句话吧。”
“以后生活水平上来了,家电普及,交通方便,人会变懒的,年轻人也不爱出来晒太阳,不想动还爱吃冰的,阳气不足的人肯定会变多。”
“现在就是这个背景,其他派系会火起来,也跟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气候有关系,这些外在因素应该是有变化的。但万变不离其宗,其他都是分支,还是要以经方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