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头在旁边看了,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想了下,老头想起来了,这两个青年男女相亲见面,都够客气够礼貌的,就是气氛不大对,怎么都没有一点害羞呢?
肖瑞华进来时就在微笑着,他肤色较白,五官清秀。从外形来看,就算是罗裳,也不得不承认,王姨这次给她介绍的对象确实不是什么歪瓜裂枣。
但要不要处下去,其实在她对上肖瑞华眼神,再与他握过手之后,就已经定下来了。
肖瑞华很稳,跟她握手时也稳稳的,他看上去礼节周到,谈吐自如,双方落座后,肖瑞华不时打量罗裳几眼,见罗裳没有主动说话,他便思索着,想主动挑起话题。
让他意外的是,罗裳却道:“肖同志,既然来了,大家就是朋友,不如让我给你切个脉吧,我感觉你最近胃口不大好呢。”
王姨和那媒人一怔,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着迷惑。
听罗大夫这意思,是没看中肖瑞华?这才刚开始,还没聊几句呢…
因为啥啊?俩人心里都有点琢磨不透。肖瑞华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肖瑞华神情一僵,眼神迅速在罗裳脸上拂过。他和王姨他们的想法其实是差不多,也很不解,不明白罗裳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他淘汰了。
但他是个体面人,也算沉稳 ,所以他面上还能挂得住,仍然微笑着,起身走到罗裳面前坐下,配合地伸出一只手,将手腕放到脉枕上。
他手背上血管微微突起,手型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罗裳也得承认,这是一双好看的手。
她冲着肖瑞华笑了笑,随后将三根手指往对方腕上一搭,他的脉搏跳得很稳,只是比普通的成年男子稍微快那么一点。
对此,罗裳心中明了,知道他现在的情绪一如他的脉搏,都挺平稳的。不然他怎么可能从进来后就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呢?
片刻后,她松开手,告诉肖瑞华:“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平时静坐的时间比较长,有点气滞。也不用服药,平时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就行,要是能适当锻炼就更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肖瑞华面色微微一红。罗裳这么说,是不是觉得他体力不够强…
可罗裳真的只是实话实说,她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心里肯定要叫冤的。
肖瑞华垂下头,默默咬了咬下唇,随后他扬起脸,微笑着说:“罗大夫说的对,我平时在办公室里坐的时间有点长,是该注意锻炼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了起来,跟王姨和那媒人说:“罗大夫把脉功力真的强,改天我哪里不舒服,会再来找她的。”
“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她了,咱们不如先走?”
王姨和刘媒婆谁都没想到,事情会结束得这么快。她们甚至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是她们落伍了,还是这俩人太特殊?
王姨尬笑着向罗裳提出告辞,随后几个人便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老韩头也有惊讶,同样没想到事情会结束得这么快。
还没等他找罗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王姨又回来了。
她看了看周围,诊室里除了罗裳,就只有她和老韩头了。
对老韩头,她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就问罗裳:“罗大夫,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刚才我问过小肖,他真心想跟你处下去,他结婚也不用跟父母住一块,房子彩礼啥的家里给他准备好了,小夫妻可以单独住的,条件真不错。你真不考虑下?”
罗裳耐心地听王姨说完,这才道:“王姨,你没看出来吗?对肖同志来说,我只是个合适的相亲对象。或者是说,他觉得我挺适合跟他结婚的。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主要就是适合。”
“但我想要的,不仅仅是适合,那没什么意思。”
王姨嘴唇开合了几下,才道:“适合不就行了吗?咱们老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不是说非得让你怎么着,就是觉得小肖是个过日子的人。”
老韩头竟然明白罗裳的意思了,刚才他就觉得这一对年轻人有点怪,一个比一个客气,一个比一个周到,就是不像相亲处对象。
见王姨还要说话,老韩头就道:“算了,之前说好了,小罗没看中就不纠缠。你就把这话转告给小肖就行了。”
王姨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在临走之前,她又跟罗裳说:“小肖这人性格挺好的,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既然不成,那就算了。”
罗裳客气地把王姨送到门口,重新回到诊室时,她不禁揉了揉额头。其实拒绝人这种事,她多少也会有点为难。
人都走了,老韩头叹了口气,他也年轻过,还挺能明白罗裳的想法的。
像罗裳这样的优秀女孩,自己能赚钱,不需要依附别人而生,又盘靓条顺的,光是找个适合的对象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不是浪费青春呢嘛?
但老头不好说啥,只跟罗裳说了句:“这事你别放心上,慢慢遇,说不定哪天就碰上合适的了。”
“那个,我先回去了,过两个天韩沉她奶忙完大合唱的事,就有时间在家待着了。到时候,你帮她调理下身体吧。”
罗裳感觉这老头挺有意思的,她的想法王姨她们不理解,老韩头竟然能明白。看来,这个大院里的老俩口年轻时也有自己的故事,是过来人。
她笑着答应下来,这时都过六点了,罗裳抓紧时间收拾东西,等她从诊室里出来时,便看到了坐在东屋里的韩沉和方远。
都不用想,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相亲的事这俩人都知道。
方远这个时候还在东屋待着不走,估计他就是要故意留下来听墙角。罗裳哼了一声,干脆没理他,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方远趴在窗台上,探头看着她走远,笑道:“呦呦~~生气了!不搭理我了。”
韩沉瞥了他一眼,说:“起什么哄,你还挺高兴?”
方远坐回去,拿起墙角韩沉常用的一对哑铃,用力举了举,感到有点吃力,便放了下来。随后他凑上前来,问韩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抵触跟罗大夫接触,甚至有更近一步的想法?”
见韩沉没有直接回复,方远呲了下牙,说:“也就是你,我才多说几句。你想想看,哪怕是普通医院的护士长和医生,都很好嫁,下手稍微晚了,人就定下来了。”
“你还指望着人罗大夫主动找你?这白日梦可不兴做啊。”
他输出这一大串,韩沉总算说话了:“这种事不能冒失,现在提这个,要是不成,万一她不想在这儿开诊所了呢?”
“你先不用管了,我会考虑。”说完这些,他起身就走。
方远在他身后说道: “我可告诉你,保媒拉纤这种活我干不来,再说我老板也不吃我这套,你看看她刚才那样就知道了。自己想办法啊,我真不管。”
次日罗裳照常来诊所开诊,忙到中午时,姜灿特意过来找她,请她晚上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去他家里吃饭。
他态度很热情,还说罗裳要是不去,改天会特意给她做一桌菜,专门请她吃饭,罗裳便答应了。
她想着到结婚的正日子,包个红包让人帮忙带过去,表示下心意也成。反正她以后要长时间在这一带开诊,多跟这边的街坊交往也是好的。
到了五点半,罗裳送走了所有的病人,又把诊所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着过来找她的姜灿妹妹去了姜灿家里。
姜家兄妹三个,要结婚的就是他家老大。罗裳到了之后,发现姜家所在的大院里已摆上了四个大桌子,每个桌边都围了些帮忙的人。有不少人身上都系着围裙,想来刚才还在帮忙摘菜炸鱼炸丸子洗盘子了。
罗裳在这一片声望越来越高,所以她一到,在场的人基本都站了起来,热情地朝着她打招呼。姜灿爸妈一起出面,把她迎到了年长的女宾那一席,请她挨着姜灿妈坐着。
方远刚好端着个托盘从灶台边过来,托盘上有四盘子同样的菜,他把四盘菜依次在各桌摆好后,还特意拿了一份水果拼盘放到罗裳面前给她吃。
看到他这举动,有人跟他开玩笑:“远子也知道照顾人了?”
方远坦然回道:“那当然,这是我老板,是衣食父母,我还指望她给我发工资发奖金呢,不照顾好怎么行?”
众人笑,罗裳也随和地笑起来。菜上齐后,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这年代大家生活都挺节俭,日常生活中很难见到荤菜,通常要到过年或者重大的节日,才能多吃些肉。就连罗裳也是如此。
大家都一样,都缺油水,但这些人还都挺有分寸的,比较克制,并没有发生什么抢菜吃的情况。
席上有一种酒,微微泛红,罗裳只知道是果子酒,具体是什么果子酿的她不知道。但那酒挺甜的,还有果香,她觉得好喝,就跟着大家伙一起喝了两杯。
席上不时有人跟她说话,还总有人要给她夹菜,罗裳不时谦让着,倒是很快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大家都快吃完的时候,罗裳已经先放下了筷子。姜灿妈劝了劝,罗裳说自己吃饱了,她这才没再勉强。
这时姜灿妈身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问罗裳:“小罗大夫,你明天还开诊吧,明天我找你看下病怎么样?”
罗裳知道这亲戚是外地来的,以前不在这边住,就道:“可以啊,下周四休息一天,其他时间都开诊。”
她打量了下这人,随后道:“今天正好碰上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你不如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她俩说话声音不大,并没有影响其他人的交谈。那位妇女就道:“我呀,就是全身都疼,哪儿都疼,说不清到底是哪,一会儿这地方,一会那地方的。”
罗裳便示意她往身上指一指,具体都有哪些地方疼。
于是,周围的人便看到,这个人全身上下真的有很多地方都疼。背上腿上胳膊上肚子上哪儿都会疼,位置不固定,来回窜。
其他人都觉得这病怪,罗裳却已有了基本判断,只不过现在刚吃完饭,不适合摸脉。她就道:“问题应该不复杂,明早你去一趟诊所,我再给你摸脉确认下,到时候找几副药就可以了。”
那位妇女挺惊讶的,她真没想到罗裳会这么笃定。她对罗裳的了解还不够,怕罗裳没完全看明白,就道:“大夫说我这是风痛,风性走串,所以开的药里有防风什么的,我也看不懂。我觉得大夫说得挺有道理的,就是不好。”
罗裳也没有反驳好,只说先吃一个疗程试试看。按她的判断,此人的情况属于太阳少阳合病,因为在人体中,足太阳膀胱经和足少阳胆经是人体十二正经和八大奇脉中路线最长的两条经脉。
这两经如果出现合病的话,就有可能出现全身性位置不定的疼痛,胀闷或者气在很多位置乱窜的感觉。这种情况,用柴胡桂枝汤就可以治。小柴胡汤可调畅气机,桂枝汤可和解阴阳和营卫。这两种药合在一起就是常用的人体和解剂柴胡桂枝汤了。
罗裳没跟她解释那么多,也没有勉强她一定要去诊脉。饭吃得差不多了,她就提出了告辞。
她并没有注意到,韩沉其实也在这边吃饭,不过他一直在后厨帮忙,出来得晚。罗裳压根没看到他。
韩沉注意到,罗裳有点不胜酒力,哪怕只是两小杯果酒,喝完后,她的脸也有一点泛红。
这种酒度数不大,但对不善喝酒的人来说,也是有后劲的。
罗裳站起来离开姜家时,韩沉也放下杯子,跟席上几个长辈提出告辞。
姜灿难得跟韩沉在一块吃饭聊天,正在兴头上,不愿意放他走。他正要强力挽留韩沉时,方远却抓住他斗酒,还说韩沉这人太严肃没意思,让他要走赶紧走。
罗裳从姜家出来时,姜灿妹妹想送她回诊所,但罗裳拒绝了,这里离诊所不远,也不用拐弯,只要顺着马路直走就能到了。所以罗裳连着拒绝两次后,姜灿妹妹就没再勉强她,先回家了。
这一带是居民区之间的巷子,路也不宽,不是大马路,所以街道上并不吵。罗裳在银杏树下吹着凉风慢慢往前走,阳光透过树隙在她身上投下些碎金似的光点。有些光点落在她淡青色裙摆上,随着裙摆飘动而跳跃着。
韩沉离得不远,适时地跟她保持着距离。在罗裳快要到达诊所时,她忽然回头,看向十几米开外的韩沉:“你是不是跟踪我?”
韩沉心头一跳,随即加快脚步,离她近了些:“别误会,正巧同路。”
罗裳瞳仁漆黑,眼神灵动,韩沉看了看,便移开视线。
罗裳可能是信了他的话,转身回了诊所。诊所里有水盆,她用毛巾在凉水里绞了绞,又在脸上擦了几遍,感觉比刚才清醒了许多,长呼出一口气。
罗裳这才想到,以后这种果酒也不能乱喝了,她刚才回来的时候,神经都比平时要迟钝几分。
这时候天还没黑,她在包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张纸条,上次那个来应聘的男孩给的地址还在。
听他说他白天要打零工,不在家,所以罗裳打算趁着傍晚天还亮着,去庆云路他家里看看。如果他能来上班,她就不用再找别人了。
她拿着纸条往外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了韩沉就在东屋里。他也在用毛巾擦着胸膛,他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解开了,胸口半敞着。
罗裳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打算先跟他道别,再去庆云路那边。
韩沉却叫住她:“你去哪儿,回家吗?”
说话间,他已用一只手扣好了扣子。可能是因为他只用了一只手,动作不是很熟练,连续扣了好几下,才扣好。
“先不回家,有点事,要去个地方。”罗裳说。
听她这么说,韩沉不禁看了眼窗外,这时天虽然还亮着,可她一个女孩子,又有点醉,这么晚还在外边走,能行吗?
“要不,我陪你去吧,有点太晚了。”韩沉说话时,把毛巾搭了回去。
第35章 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