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笑?”有个老头不满地指责他。
程严却道:“我笑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还不许我笑,管天管地管到老子头上了。”
“你……”老头被程严这荤素不忌的话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出来了,这个小伙子是个浑不吝的,想从他嘴里讨到好,那就是空想。
他住了嘴,其他人也没敢轻易跟程严这样的人作对,程严这才笑眯眯地瞧着曹治平,语带讽刺地道:“你诊所里有好几个大夫,都斗不过罗大夫一个人。就这还好意思在这儿挖苦人家?脸呢,让狗给吃了?”
他妈妈就在旁边,看着儿子朝大师弟子怒喷,着急地想拉住他,可她拉不住,儿子这时候根本不听她的。
程严这句话毫不留情,喷得曹治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他背靠着关一贺这棵大树在山河路一带行医,这几年来几乎可以说无往而不利,更不曾有这么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脸被狗给吃了。
曹治平暗暗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当场把这个姓程的家伙给打死。
程严跟他在一条街上,一个是开饭店的,一个是开诊所的,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只是他们平时的关系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干扰。他也不清楚,程严对他哪来的恨意。
他万万没想到,程严会专门捡这种信徒众多的场合下他面子,真是一点底裤都不给他留。
罗裳最清楚,躺在地上那人的情况挺危急地,就道:“这位大姐是板状腹,是很明显的板状腹。应该是情绪急剧变化引起的肠道穿孔,需要尽快送到医院做修补手术,真的不能再拖了。”
韩沉当即点了几个年轻人,说:“你们几个要是方便,就一起把她送医院吧。”
程严也伸出一只手,往上扬了扬,“我去吧,我可以送她去医院。”
这时不远处有个中年人也听到了罗裳的话,他离这边有好几米远,中间隔着不少人呢。他看不到这边什么情况,只好抻着脖子使劲往里挤,一边挤一边说:“我是医生,我是医生,四院的,大家让一让,让我进去看看。”
众人纷纷让路,很快把这人让了进去。
这中年大夫费力气挤了过来,头发都乱了,眼镜歪向一边,他匆忙扶了下眼镜蹲下去,伸手在那位大姐肚子上来回按了两遍。
不管怎么按,他都感觉这个患者的腹部像是一块硬硬的木板,这就是明显的板状腹啊。
他顾不得说别的,站起来就跟周围的人喊:“是板状腹没错,内脏破裂这事八/九不离十。谁能找到担架?得赶紧送他去医院。如果确有破裂,需要赶紧给她动手术修补的,人家小姑娘没说错,大家不要挖苦她。”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情况已很明确了,现场这几个大夫中间,有两个人意见一致,都说这个人是板状腹,怀疑是内脏破裂。只有曹治平还没给出结论。
二比一,于是很多人的心里天平都开始倾斜,基本上已信了罗裳刚说的话
什么是板状腹众人基本不懂,但还是有不少人感到奇怪,这女人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了,肠子还有穿孔?
这时程严和另外几个人已经把这位大姐抬到了板子上,一起抬着她往外走。韩沉仍守在罗裳身边,没跟过去。
韩沉对这个问题也挺好奇的,等周围的人少了,就问罗裳:“她怎么会有穿孔?”
“可以是极度恐惧的原因吧,听说过肝肠寸断和一夜白头这种话吧?其实这些情况,在现实中都是发生过的,不仅仅是形容词。”
“所以人的情绪不能过于极端,不然对身体伤害极大,无异于是给自己的身体下砒//霜。”罗裳默默地吸着气说。
她脚被人踩到了,疼得很,站立时全身重心都放到了另一只脚上。
韩沉刚才就看出来罗裳脚上受了伤,极有可能是刚才发生踩踏时,有人踩到了罗裳的脚 。
看样子,踩得还不轻。
有民警在维持秩序,罗裳就和韩沉从剧场里走了出来。罗裳受了轻伤,自然不好再去公园野餐。
韩沉仍伸出一只手托住罗裳的胳膊,但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
她这样子骑自行车都有点困难,所以韩沉找了辆板车。最终罗裳是坐板车回的家,人民公园自然没有去成。
第二天罗裳去上班时,脚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有点疼,倒是不耽误行走。
她刚到,方远就过来,重新递给她一个纸条,只说是新查的八字,应该没问题了。罗裳接过来瞧了一眼,片刻后跟他说:
“大概没问题,一会儿我仔细看看。小江来了吗?”
“来了,老板我跟你说个怪事,小江他原来好像是懂医的,都不用我教。药材他都认得,熬药火候也很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的?”
罗裳想起来了,那个大汉曾说过,江少华爷爷是位老大夫。他老人家去世的早,在江少华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应该没教过江少华什么,但他应该留下了一些医书。江少华如果感兴趣,自己看过那些书,那他懂点医术就很正常了。
她其实有心带个弟子,弟子学成了,要是愿意留下来,也是她的帮手。
所以她告诉方远:“等会儿看到他,让他来找我吧,我有点事儿要问问他。”
两人正说着话,江少华就到了。
他来的时候,同时还有个女病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这人身边还有个中年人陪着。
在看到罗裳那一刻,他们才确定他们这次没找错人,这姑娘果然在山河路开诊所。
夫妻俩对视一眼,那男人客气地问罗裳:“罗大夫,您一会儿能不能帮我老婆好好瞧瞧?她这病可能有点怪,去过好几个医院都没治好呢。”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夫妻俩也去了发功大会现场,但关一贺发的功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效果。俩人也偷偷怀疑,这个大师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可能就是吹出来的。
他们在剧场门口听到了程严的话,一大早就奔着罗裳来了。
罗裳请他们坐下,家属立刻把一沓厚厚的病历和检查单子递了过去。罗裳简单地瞧了下,先给病人切脉,就确认这个患者是真有病,不是装的。
她合上病历,跟家属说:“因为反复感冒伴其他全身症状,有医生曾推荐你们做这个扁桃体切除术,这个坦白讲,我坚决不同意。
病人有点蒙,她丈夫忙问道:“那为什么不行啊,有的大夫说,扁桃体割了,就不用担心发炎的问题了。”
罗裳却道:“每次感冒扁桃体就发炎,病根不在扁桃体这里。把它割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反而会让免疫力受到影响,以后会很容易感冒,甚至引发其他病症。”
病人和家属其实也不想割,家属就问:“不割?那当然好,我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40章 扬帆
又一个对手
“她这个病反复出现, 确实要难办些,跟偶发性的扁桃体炎治法不同。不过不用担心,我给她开几副药, 如果有效,三五天之内就能看出来。”罗裳看出这对夫妇俩信心不够强,就宽慰了一句。
“那太好了, 只要不切, 就算时间长点也没事。大夫你给我开药吧。”
女患者自己也非常不愿意动手术, 更不愿意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被医生切除。所以罗裳说她可以治的时候,女患者很高兴。
“对对,大夫你尽管开吧, 不用着急, 能治就行。”患者丈夫也站出来表态。
罗裳又给患者做了进一步的诊断,然后道:“她咽部反复患病, 时间长了,造成痰瘀热互结的现象, 所以用普通的清热消炎法是治不好的。”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开药, 开完药时, 江少华已放下自己带过来的绿色书包,做好了工作准备。
罗裳便把药方递给他, 让他去给患者拿药, 同时还交给他一个任务:“药方上的药材配伍你看看。看看你能不能看明白这些药材在方子中都起什么作用。”
这时她头一次对江少华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前她都是直接让江少华或者方远拿药的。
方远隐约明白了罗裳的意思,他见江少华还在发愣, 就推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干什么?老板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干活去。”
江少华答应一声,走到药房门口时,仍回头看了眼罗裳,心里却在想着罗裳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
这对夫妻俩拿到药后,又听罗裳讲了下熬药时该注意的事项,这才离开。
他们前脚才走,罗裳就招手把江少华叫了过去,问道:“刚才那个药方,你知道出处吗?”
江少华摇头,他看的书有限,有很多方子还看不明白,出处就更不知道了。除了比较著名的桂枝汤、麻黄汤和白虎汤等药,其他的药方,他很多都知之不详,有些方子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没能答出罗裳的问题,他多少有些惭愧,“不…不知道。”
罗裳也没指望他真知道,就告诉他:“出自于《医林改错》里的会厌逐瘀汤,会厌就是下咽部的软体结构。”
“你把方子里各种药材分类总结下,看不懂的,可以参考《神农本草经》,看看主要都起什么作用。”
“我还有病人,你去拿笔记,先把药方记上去,然后再分析一下。不会的我再告诉你。”
江少华却没动,仍站在罗裳面前,疑惑又期待地看着罗裳,犹豫片刻后他才问道:“老板,你为什么让我记这个?”
罗裳放下手上的单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道:“我听方远说,你有一定的基础,也有这方面兴趣,而且你爷爷本来就是中医。所以我觉得,你大可以跟着我学几年。”
“如果你愿意,等你学成了,就留下来帮我,在我的诊所里工作。不愿意也没关系,你想去独自开业也成,想去医院上班也可以。”
江少华做梦都没想到,他就是来上个班,老板居然愿意培养他当一个大夫。
他感觉他短短的一生里竟遇到倒霉事了,从没想到自己也会这么幸运的时候,幸运到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板,那,我……”
他想问问他是不是得交学费?其实就算让他交学费他也是愿意的。只是他囊中羞涩,以前打零工攒下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债是前两年他母亲去世前后欠下的,到现在还没完全还完呢。万一罗裳真让他交,他交不起该怎么办?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他这句话就问不下去了。
他一只手捏着衣角,眼中透露出又拘谨又期待的神情。罗裳看着都不落忍,也多少能明白他的顾虑,连忙解释道:“别担心,你能好好在这儿干,就是帮我。”
“这个不需要学费,你只要责任心强一点,就是对我的回报。平是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没有特别的情况不需要加班。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以后把医术学好了,多治好一些人就好。”
这时又有病人来了,罗裳开始给下一个人看诊。江少华默不作声地进了里间,又从自己那个刷得发白的绿书包里拿出一个学生时代用过的笔记本,翻开中间的一页,写下刚才的药方。
他记性很好,药方仍像印在他脑子里一样,很快就写了出来。
药方写完那一刻,几滴眼泪掉到笔记上。江少华垂着头,轻轻地吸了下鼻子,再把眼泪擦干。
他转过头去擦眼泪时,方远刚好拿了下一位病人的药方过来,准备让他抓药。
听到动静,江少华站起来把方子接了回去。方远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把药方给他递过去就出去了。
等他回到诊室,趁着诊室内暂时无人的时候,便小声跟罗裳说:“哭了…”
他说话时,往里间药房看了眼,罗裳自然能听明白哭的人是谁。俩人心照不宣,谁也没说破。
这一天又来了不少病人,上午十点左右,方远泡完当天要熬的药,又去了一趟花惜路,重新补充了一批药材。忙完这些事,他就去了里间,跟江少华说:“行了,这里交给我,你去那屋帮忙吧。”
他说话时凶巴巴的,江少华却知道方远就是面上凶一点,真到干活的时候,绝对不会亏待他的。他就应了一声:“行,远哥,那我先过去了。”
接下来的半天,江少华基本都在诊室里帮忙,从罗裳跟病人说的话里,他就听出来不少有用的东西。
病人少的时候,罗裳也会特意指点他几句,到后来,连老韩头都知道,罗裳这是给自己收了个徒弟。
转眼就到了四点半,方远在制药间熬药,江少华又接过抓药的活,罗裳则继续给人看病。
诊所里几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当天放出去的号只剩一个了,罗裳打算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就去制药间看看。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新的病人来了,便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就发来,来的还是熟人。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袁大画家来了。”
罗裳笑着朝袁程点了点头,随后把方子递给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再让江少华给这病人抓药。
袁程微他来过好几次了,只有第一次是他自己来看病,后面几次,都是带别人来找罗裳的。
这次他身边倒是没有别的人,只带了一个画轴。
“你可别叫我大画家,听着怪不自在的,叫我袁程也行,袁大哥更好。”袁程把画放到桌面上,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