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腾是头一次来诊所, 他之前只知道他妹妹租了别人家的两间房,至于那房子是什么样他并不清楚,他只当那房子是普通的平房。
等他走到韩沉家门口, 看到那一排古朴的青砖瓦房和翘头檐时,惊讶了好一会儿,心里甚至在想, 在这儿租房子, 租金会不会很贵啊?
“到了, 进去吧,平时罗大夫就在这儿给人看病,附近的人有病都爱来找她。”韩沉客气地伸手示意罗腾进诊室看看。
罗腾迈步往里走, 同时礼貌地问韩沉:“同志, 你住这附近吗?”
“对,我家离这儿很近。”确实是近, 东厢和后院都是他住的地方,还有谁能比他近。韩沉虽然没把真相告诉罗腾, 但他这么说也不算说谎。
“来找罗大夫看病吗?有点晚了,罗大夫下班了, 不在。要不你改天再来。”方远把诊室彻底打扫了一遍, 这时刚洗好抹布。
方远很年轻,长得也精神, 手上的抹布过于接地气, 与他这一身精气神真的有点不搭。
“他叫方远,给罗大夫打下手,诊所里的杂活他都干。”韩沉给了方远一个暗示, 随后解释道。
“哦,挺好的。”罗腾知道妹妹找了人帮忙, 只是他没想到她找的人是个精气神很足的小伙。
这时方远也看出来这人与普通的病人不一样,他又整天跟罗裳在一起,对她的脸自然是极熟的,所以他跟罗腾接触片刻,也琢磨出味来了
这位,怕不是罗大夫家人吧?
“罗大夫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这事方远还真不知道,罗裳要去哪里吃饭,又不会特意跟他说。但他又不想把罗裳跟别人吃饭的事轻易暴露出来,哪怕对方是罗裳亲戚,他也不会说。
他就道:“这个不太清楚。你认识罗裳?你俩啥关系啊?”
方远说出了韩沉最想问的话,所以他也在等待罗腾的回答。
“算亲戚吧,找她有点事儿,不过我不找她看病,你们别误会。”
韩沉和方远不打算完全跟罗腾说实话,反过来,罗腾也不想一下子把自己跟罗裳的关系直接说出来。
“啥事啊?你跟我说一下,或者我可以帮你转告一声。”方远这时候倒挺执着的,一心想从罗裳亲戚这里多挖出点料来。
罗腾有点犹豫,想了下,他还是说了:“是这样,我听工友说,有一伙小流氓最近几天开始在雨田路那一片出没。从山河路往我家要经过那条线。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韩沉就在旁边,听到这里,暗暗皱了下眉头。他平时处理的都是较大型的冲突和事件,像这种散装小流氓,一般都是由当地派出所处理的。所以,这件事他也是才知道。
方远就说:“哦,你是不是罗大夫大哥啊?我听说她有个哥,是不是你?”
能这么关心罗裳安危的,除了自家亲兄妹,外人能有几个做到的?所以方远一下子猜出了罗腾的身份。
罗腾点了下头,这就算是承认了。
方远马上变得殷勤起来,他拖过一把椅子,请罗腾坐下,这才道:“原来是大哥啊,我说呢,你跟她长得蛮像的。
“雨田路是吧?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这一片,就有当警察的,这事我会找他帮忙办一办。”
“那,那太谢谢了,会不会有点麻烦人?”罗腾可不太想用罗裳这边的人情。
方远坏笑着看了眼韩沉,嘴里却在向罗腾保证:“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这警察我熟,罗大夫跟他也挺熟的,我们俩谁跟他说这事儿都好使。”
“哦,那你替我向这位同志说声谢谢。下回我过来时见见这位同志吧。”罗腾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回家后他要准备点礼物,等下回来时顺便带上。
他刚过来时,方远已经准备下班了,这一点罗腾能看出来。所以他不好在这儿多待,说清来意就站了起来,跟方远和韩沉说:“谢谢两位,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最近我会尽量抽空来接我妹,以后咱们还会再见面。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两位担待。”
罗腾出社会时间不短了,他说话办事比较周到,跟方远说得也比较客气。
“好嘞,大哥你要是没空,可以不用过来,我送罗大夫回去也行,反正我下班后也没什么事。”方远当即表了态。
送走罗腾,方远就用胳膊肘碰了下韩沉:“这位警察同志,雨田路一带有地痞流氓出没,你要不要去了解下情况?”
“知道了,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家吧,我过去看看。”韩沉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过去问问了。
“韩沉,发现没,罗大夫大哥还挺随和的。”
韩沉没回答,把新买的烟丢给方远,转头走了。
罗腾从诊所出来,骑着自行车在周围转转,没看到罗裳,只好先骑车回了家。
罗裳到家时,都快到晚八点了。
“怎么才回来?”罗妈递过去一双拖鞋,顺手接过罗裳的包。
“哦,就是有点事,跟人吃了顿饭。”
“跟谁啊?”罗妈这话听起来挺随意的。
“就是个老病号,我托过他办事,所以想请他顿饭。”罗裳进门后先喝了口水,看样子谈兴并不高。
罗腾就在旁边,他犹豫了一下,这才问罗裳:“是不是给你画像的人?”
罗裳有些意外,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直接否认。这其实就相当于默认了。
罗腾只好道:“给你画画的人是袁程吧?他是不是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
“怎么会?你听谁说的,别乱说啊,袁程没说什么。”
罗腾见她不像在说假话,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是说袁程不好的意思,我这个班还是他帮忙牵的线呢。按理我该感谢他,可这事关系到你,我不说实话就不行了。”
罗腾文凭不高,平时话少,但不等于他不擅长说话。
“什么实话啊?”罗裳很意外,她没想到那幅肖像画会让罗腾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像袁程这种搞艺术的,他在生活上是比较开放的,跟咱们普通人不一样。”
罗腾说得已经隐晦了,但罗裳还是第一时间听明白了他的用意。罗腾一定是觉得袁程思想过于新潮,那他对待婚姻态度可能就没办法跟普通人一样认真了。
她不由得爆笑出声:“哥,你可真会联想。这才吃顿饭,你就想那么多。你自己要是处个对象的话,是不是刚跟人见面,就连生的孩子叫什么名都想好了?”
罗腾差点被她带偏,但他头脑还算清醒,仍坚持要跟罗裳说一说袁程的事。
“你别打岔啊!说你的事哪。”
“我听说,袁程在美院那边很招小姑娘喜欢,有的小姑娘还为他打架吃醋呢,他他……”
罗裳听到这里,连忙摆手示意罗腾不要再说了:“行了哥,这事儿到此为止。我俩真没事。”
说完这些,罗裳便回屋休息去。看着那扇门关上,罗腾不禁挠了挠脑袋,很罗妈说道:“我是不是管得宽了?”
罗妈却支持他:“没事,你提醒得对。你妹可能真没那想法,但那男的就不知道了。我听说,这些小年轻上课要画人,不穿衣服的人他们也画,他要真有跟小裳处对象的想法,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罗妈思想保守,这一点跟罗腾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转眼就到了国庆节前最后一天,趁着节前花惜路那边还开市,方远又去上一批药材。
下午两点左右,方远还没回来,诊所里只有江少华一个人帮忙。
罗裳正要叫下一个号,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她刚开始以为进来的人是方远,但她抬头瞧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
“你是崔老板堂弟吧?之前来过。”罗裳一眼认出来人就是崔家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崔凤山。
这个人水平到底怎么样,罗裳不是很清楚,但她对这人印象倒是不赖。
“对,是我,上次我是跟我三叔一块过来的,一转眼,过去快一个月了。我们崔家的医馆没什么大变化,你这发展得倒是快。”
“曹治平那老东西都斗不过你,真是厉害!”
罗裳笑着说:“我这地方不是小嘛,小的话就好发展,不能跟你家比。”
她其实更感兴趣的是崔凤山的来意。
崔凤山还算直接,开始主动爆自家的料:“罗大夫,上次我跟我三叔来的时候,天叔还打算让你去我们那上班,现在…呵呵,咱们崔家要是再提这事,那就是脑子拎不清了。”
他又吐嘈了几句,罗裳不禁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管理者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和别人不一样,立场问题而已。”
“你也是大忙人,那你这次来找我,有别的事吗?”
“这你还真问着了,有个病人,她情况有点复杂,我想跟你商量下。”
崔凤山有备而来,这次还带了一位患者的病历过来,就是想让罗裳跟他一起看看。
罗裳伸手把病历接了过去,正要仔细瞧瞧。这时竟有个身量中等的年轻男人状若疯狂地一路推开众人,直直冲进了诊所。
荒唐的是,这人一边往里冲,还一边脱衣服。
他上身衣服已经脱没了,还要往下拽裤子扯腰带。
“大亮,可别再脱了,赶紧把衣服穿上。”一个比他年长的男人急切地说。
能看得出来,家属是真的着急,大概是怕这个病人当众脱衣。真要是把衣服都脱光,被罗裳反感和讨厌都是轻的。
他们更担心的是,警方会把这个人当成流氓坏分子抓起来,万一再赏他一粒花生米,那可就惨了。
崔凤山眼前一亮,心想这个人的情况跟他带来的病例有点像,还挺巧的。
“预备~~跟我唱!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年轻男人手脚被人拉扯住 ,没办法再脱裤子,他的嘴也不闲着,开始大声唱歌。
那两位跟过来的家属看上去很疲惫,但他们还是尽力地拦住他,试图阻止他发疯。
当然,该发疯还是发疯的,真心拦不住。
“大亮,回家再唱吧,可别闹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好吧?”
这时那个叫大亮的年轻男人却又开始了诗朗诵:“啊,长城,你真塌玛地长!啊,长江,你更长……”
诊所里原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在,听到这里,这几个人笑得已经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崔凤山也有些无语,家属更是无奈。大亮母亲想跟罗裳说两句好话,让她不要在意,好好给大亮看看。
这时罗裳却很自然地接上了亮子的话:“黄河也挺长的,是吧?”
“啊…没错,黄河也很长…”
罗裳和崔凤山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个人虽然在发狂,但他并没有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对于外界还是有感知的。
这样看来,他的情况大概是可以控制的,甚至有望治愈。
“过来坐下,再背一首诗给我听听。”罗裳朝着亮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老韩头刚刚就在院子里忙活,算算时间,老二一家人这时候该到火车站了。他让韩沉去接人,也不知接到没有。
他心里有事,下午就没怎么去诊所。
大亮这一出现,老韩头立刻也产生了几分好奇。他怕老韩太太有事找不到他,就回屋叮嘱了一句:“我先去前边看看,那边来了个特别的病人。”
“老二一家要是从正门直接进来,我不知道的话,你就让韩沉去找我吧。”
老韩太太知道他这人极爱凑热闹,就道:“去吧,反正都在一个院,不耽误事。”
“算算时间,韩沉他们该往回赶了。”
“嗯,快了,这次他开吉普去的,应该快。我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