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么说,那老太太似乎想要说话,却被她儿子用警告的眼神给制止了。
林致和妈妈态度就要好许多, 听完主治医的说明,她立刻表态:“我儿子在山上被困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他能成功获救, 罗大夫有很大的功劳。”
“之前我们之间沟通不畅,可能存在一些误解。稍后有时间,我会专程登门向罗大夫道谢的。”
她和善地向罗裳点了点头,又往后退了退,给在场的医生们腾出了空间。
黄副院长和季常明等人看出来了,举报的事,很可能就是老太太的个人行为。她在做这件事之前,大概没跟人商量过。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一时冲动,还是另有原因。
“行,先看看患者的情况吧。”这次负责检验的人是几位国手,罗裳主要是在旁边陪着。
“先看看伤势恢复的情况吧。”孟老话音刚落,主治医就亲自过来,解开了缠在林致和伤处的绷带。
“右小腿腓骨有骨折啊?”孟老虽然不是专门的骨伤科大夫,对于这种难度不太大的骨科伤势却是手拿把掐。
“对,腓骨骨折,断端处有移位。但罗大夫在山上给他做过手法复位,还用木板做了固定,又给予口服伤药,以及皮肤外涂敷等多项措施。”主治医立刻答道。
孟老等人点了点头,他们这个水平的大夫,稍微观察下伤处的情况,再摸摸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片刻后,众人检查完了林致和身上的全部外伤。在检查过程中,林致和始终扭头看向窗外,一直没有往罗裳这边瞧。
众人都忙于看病,罗裳倒是注意到了,但她并不想再轻易沾上林家的因果,所以她只当是没看到。
孟老低声和其他人交流了几句,随后当众宣布:“从骨折和几处伤口的恢复情况来看,罗大夫当时所做的措施都是极为有效的。患者这个骨折,只要好好养,日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剧烈运动都可以做。”
“据我们了解,罗大夫和警察在山上发现他们的时候,伤者受伤时间已超过三十六小时,这么长时间没做任何处理,是必然要感染的。但现在看,他皮肤表面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恢复得很快。要是在山上没有用药,现在情况应该会差一些。”
林照阳来看过儿子之后,早就知道罗裳给用的药有效。但他也是头一次知道,罗裳在山上就给他儿子整过小腿骨,还上了夹板。
要不是这样,他儿子就算被人从山上抬下来,那骨头断端只怕也是错开的。如果他儿子就这样被抬到山下,再送到医院,来回折腾,谁知道他儿子那腿还能不能恢复好?
这事儿他不敢深想,越想越后怕。他自己就是独生子,到了林致和这一代,那就是千顷地一棵苗,难免会很珍视。他儿子要是坏了腿,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检查到这里,其实已经基本能证明,林家老太太举报信上的内容全是她个人的主观憶测,并没有什么根据。
季常明更是当着家属的面直说:“山上条件有限,罗大夫爬山救人时,还能未雨绸缪地在路上采集草药,这份细腻的心思和医生的仁人之心,普通人有几人能做到?”
“在山上临时采的草药,手头又没什么工具,加工手段难免粗糙些。管它好看不好看,能治病就是硬道理。”
林照明觉得脸上燥得不行。事虽然是他妈办出来的,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们家就是一体的。所以他就算清楚这个大夫是在点他们,他也没法反驳。
他自认是个体面人,真的有很久没遇到这么尴尬的场景了。
但他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因为他儿子在山上吃的东西真的有可能存在潜在的毒性,这才是个大的隐患。
但这件事不需要他提点,孟老他们来之前就要查清这一点的。所以聊完外伤的事,孟老旁边那位壮实得如同鲁志深二号的老中医钱一多往前挪了挪,提到了林致和等人食用的那种果实。
“刚才我和老孟老钟都给患者切了脉,目前来看,并未发现药物对于患者的肾有负面作用。可能是没问题。还可能是时间和剂量的问题。因为药物在体内产生相应影响,一个是需要时间,一个要看服用量。”
“我也听说了。小林当时只吃了三四个,这个剂量在他体内不一定会造成大的影响。人体脏器也有自我清洁的作用,所以我觉得,小林可能不需要担心这个。倒是另外两位高中生,最好在这方面做下详细检查。”
是这样吗?林照阳听到这里,感觉自己悬着的心似乎落到了实地,终于安稳了一些。
这时,他听到钱老问罗裳:“罗大夫,这个问题是你最先提出来的,你是怎么判断的?”
片刻间,病房里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罗裳脸上。罗裳早已习惯被人注视,所以她面上并没有什么窘迫感,平静地道:“林致和当时吃的很少,那个剂量应该不存在潜在肾毒性,所以当时在山上,我也只叮嘱了另外两名学生,让他们有空去我诊所拿药。”
众人听了,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是什么烈性毒物的话,只吃一点,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中毒这种事,也是要看剂量的。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
这时主治医也适时插了一嘴:“几位专家,我这里也拿到了两个伤者的各项检验报告,小林的报告单我都仔细看过,目前来看,确实没有问题。”
“但另外一个已入院的高中生,某些数据接近临界值,现在还不能确定,时间长了会不会变坏?”
孟老便道:“一会儿咱们几个再给那小伙子把下脉吧。”
众人听了,脸上的神色都郑重了一些。这几个高中生还都是学生,未来可期。要是体内真有潜伏的毒却不去处理,万一哪天真的发病了,生活会不会因此而毁了?
黄副院长当下就道:“三个高中生,只有两个入院了,还有一个人仅有轻微擦伤,并没有在咱们医院。”
“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把他找过来,给他也做下检查?”
“最好还是联系该学生家属,给他查一下吧。”
林致和的脸已不知不觉地转过来,竖着耳朵,把在场的人说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林致和这边已检查完毕,众人就前后脚出了门,一起去找另一个住院的高中生去了。
他们才走不一会儿,林照阳就跟他妈说:“妈,回头我去一趟卫健委,跟他们说明下情况,把举报信撤了。”
“您哪,以后再有什么想法,最好跟咱们商量商量。您孙子当时还藏在藤子后边,特别隐蔽。是罗大夫让人扒拉开藤子,才发现他们几个人的,你说这……”
他妈不想再听下去了,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也不用劝我,我说罗大夫有问题她就有问题。”
林照阳一听就知道他妈又把他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正想再劝劝他妈不要这么偏激,他妻子却在他身后碰了他一下,轻轻摇头,示意他先出来一下。
林照阳知道妻子聪明,他便走出病房,问道:“怎么了?”
他妻子透过病房门上的条形玻璃往里瞧了一眼,又把林照阳往旁边拉了拉,跟他说:“你就没看出来,你妈这两年脑子有问题,跟魔怔了似的,特别顽固不讲道理。”
林照阳当然看出来了,他妈这样,首当其冲最难办的就是他自己。但他自己的妈他也不好说什么,他面露难色,说:“是有点,是不是岁数大了,比如更年期什么的?”
他妻子呲笑出声:“算了吧,还更年期呢?别什么都往更年期上赖。再说你妈都七十了,更年期早过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林照阳也有点想不通。以前他妈也强势,但还没有不讲理到这个地步,说得不好听一点,她现在这样就好像听不进去人话一样,简直像魔怔了。
“你在这边住,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京市上班,我怎么就知道了?”夫妻俩这两年两地分居,一个青州一个京市。
她想了想,又道:“但我听小和说,他奶从半年前开始就经常不在家待着,听说跟了一位大师练功,天天晚上在家打座,不让人打扰她。她还买了不少药,挺贵重的,都花小一万了,这你都不知道吗?”
“啊?还有这事儿?我最近也忙得昏头昏脑的,真不知道……”看着妻子不满的脸,林照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别生气了,我以后多关注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哼,真是懒得理你。要不是为了儿子,我都不愿意来青州这个地儿。”他妻子抱怨了两句,倒也没再说下去。
两人说定此事,便回了病房。
此时,孟老等人已经给另一位入院的高中生把完了脉,他们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个学生确实有点问题。
走出病房后,钱一多大夫好奇地问罗裳:“小罗,这种果子,因为味道差,很少有人食用,所以之前并未听到哪里有中毒的先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问出了其他人也想问的话。所以他这边刚说完,孟老等人就朝着她瞧过来。
罗裳目前还不清楚江少华爷爷的过往,更不敢轻易把他写下的那些书暴露出来。
于是她说:“以前偶然看过一本古医书,书上记载过这种果实,初食之可昏睡三日方醒。食用过量的话,肾脏恐受害。上面也记下了药方,我记性还不错,记下来了。”
“不过就算没这本书,也不是找不到治疗方法。我们只要四诊合参,观其脉证,知犯何证,再对证用药就成了。”
“嗯,有道理。”孟老说。
他总觉得罗裳背后应该是有高人的。哪怕这个高人已逝,也很有可能留下一些资料给后辈看,这些东西都是宝藏啊。
想归想,罗裳只要什么都不说,他们这些人就不会追问。谁还没点秘密了?
孟老看了看表,随后跟罗裳说:“今天时间还早呢,不如把考核提前一下,先看一两个病号做做预热,反正大家伙都在。”
罗裳:……
预热?她怎么觉得孟老这是临时给他们增加了考核数量啊?
另外几位将要参与考核的大夫也是这么想的,但能有机会跟这几位国手研究病例,他们都是求之不得的。
这些国手都是大忙人,有的人还要时常天南地北的跑,平时他们能有机会见到一个国手就很不容易了。
这次还能一次性见三个国手,就算黄副院长让这些大夫走,他们都不想走。
此时的孟老等人,就是他们心中的明星,攒了这么大的运气才有这机会,走什么走啊?必须得留下来!
于是那些大夫前后脚地开始表态,甚至还感谢孟老他们愿意抽空指点他们。
罗裳:……行吧,不就是卷吗?大家一起卷!
于是,罗裳和那几个大夫都去了一间大病房。
罗裳被带到了一个临时格起来的隔间里,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小伙被人领了过来。
小伙一进来,罗裳就感觉到他的眼睛异于常人。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是那小伙的眼珠不怎么动,进来后就直直地瞧着她。
“大夫,我总感觉身体里边有点热,挺难受的。”小伙只说了这一个症状。
就一个发热,如果没有其他症状出现来帮忙判断病情的话,那这个发热要怎么治,那可能的方向就多了。
普通大夫如果接诊,就有可能给这小伙开些滋阴清热的药,也有可能用白虎汤。什么黄连黄芩天花粉这些,都是大夫们爱用的清热解暑药材。
但她在给这个病人做面诊的时候,就感觉,孟老他们给她找来的这个病人,有可能是个坑啊!
她要是真随便给患者开一副清热药,那就是走入了误区,也会落入孟老他们设下的陷阱里。
这时那几位国手就在这个式病房里来回巡逻,顺便查看每个大夫的诊断情况。
走到罗裳这边时,他们注意到罗裳在思考。孟老和钱一多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缄默,不会向罗裳透露一个字。
罗裳转头时,刚好看到这两个老大夫的笑,那笑比较浅淡,却流露出几分看戏的心态。
罗裳一时间有些无语,这个病人很可能就是孟老他们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参与考核的大夫设陷阱。
这就好像在考场上,有些看似简单的题,其实是有坑的。
罗裳很快给这患者诊完了脉,又询问了一些情况。这时她更加确认,自己最初的感觉是对的。
这个病人看起来只是低烧,也没有其它过于明显的不适。但罗裳却知道,他这个病是有危险的。看似低烧,实际上体内热邪却相当严重。
其邪热燥化之快,已使肝肾阴液亏损。这种危险,如同潜藏在平静水流下的漩涡,于无形之中不知何时就会使病人陷入危险。
最明显的证据,就在病人的眼睛上。
他的眼神发直,眼球转动不灵,这就是肝肾阴液亏竭的征兆。
看到罗裳转过头来,孟老便问她:“小罗,看出什么来了?”
“是,看出些问题,这个患者病在阳明,病情有一定的凶险,需要抓紧时间用药了。”
孟老等人说意外,倒也不是很意外。毕竟,能来参加这次考核的,本来就不是庸才。所以罗裳能正确诊断,这一点也在他们预料之内。
但戏要做全套,所以孟老并没有对罗裳说的初步结论给予认可,倒是反问道:“病在阳明,这不可能吧?他又没有高热,也没有神昏谵语,你说是吧?”
钱一多和另一位国手笑而不语,一心想看看罗裳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个病人也被罗裳说的话吓了一跳,这时他也说:“不可能吧,我身体挺好的,能有什么危险啊?不就是感冒,有点烧吗?没那么严重。”
罗裳看了眼孟老,觉得自己以前真不太了解这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