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刚进来时,眼睛是闭着的,她是被家人架过来的。此时,她突然睁了下眼,众人便都发现,她的黑眼珠真的看不见,只能看到眼白。
她两只手一直在不安地躁动着,还顺着办公桌边缘来回摸,特别急躁的时候,还抬起袖子咬自己的衣服。
就算还没有进行问诊,仅凭这些症状,罗裳就有了大概的方向。
罗裳以前经验不少,但像患者眼睛这种情况,她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相关医案她倒是见过,所以这个人的病情虽不简单,罗裳却没有什么慌乱的感觉。
这个病人情况确实有些紧急,是黄副院长让人特意送到这边请专家会诊的。
孟老怕这家人担心着急,就伸手搭在患者左手腕,示意罗裳跟他一起给这人瞧病。
罗裳心领神会,知道孟老这么做,就是想安抚住患者一家,让他们不要过于焦躁。
经过一番诊断,罗裳顶着众人注目的眼神,跟孟老等人说:“还是病在阳明,这个患者属于典型的大承气汤证,比昨天我处理的那位男性患者要更为直观。”
对于她的说法,孟老等人还是认可的。这人的病,说复杂并不复杂,远不如全身都是病的老年人难治。
罗裳又道:“她这个高烧还是挺明显的,完全符合大承气的应用指征。给她用药的话,大概两三个小时后能去卫生间大解。”
“那眼睛呢?她眼睛能好吗?”
患者母亲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但她更愿意信孟老他们几位老大夫。所以她瞧了罗裳几眼,就转头问钱一多。
钱一多告诉她:“先听听罗大夫怎么说,如果有不妥之处,我们会商量着办。”
“那行,都听你们的。”患者母亲是因为女儿病重,临时被拉来的。她并不了解罗裳的情况,也不清楚这时围在旁边的几位专家都是什么水平。
孟老示意罗裳接着说,罗裳这才道:“眼睛不会好那么快,但十天半个月左右,黑眼珠也会开始显露。要想完全露出来,像正常人一样,那就需要继续治疗,不过也不需要很久。”
女病人家属在听罗裳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几位专家的反应,见他们没人提出反对,他们也不好表示不信。
这时罗裳已经开始写药方,写完之后,把那张纸给孟老等人看了看,才交到家属手上。
“先别急着走,服药后你们不要离开医院,先找个离卫生间近的地方等着。一有不对劲,马上去卫生间。”罗裳又叮嘱道。
“排出来了再来找我,到时候不要再用这个方子了,得换别的。”
罗裳刷刷又写了个药方,把之后几天的治疗方案安排得妥妥的。
这家人拿着药方去药房抓药,此时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黄副院长就道:“几位,先休息一会儿,去吃个饭吧。今天我做东……”
做东这句话刚说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夫就跑了过来,跟黄副院长和孟老他们说:“普外那边有个病人,情况很不好,他不适合做手术。普外翟大夫过来让我问问你们,能不能请两位中医过去会诊?”
黄副院长也不知道这个病人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他们医院这次要选拔顶尖中医,为的就是应对类似的情况。
所以他说:“我马上带人过去,人在普外病房还是在门诊?”
那位大夫指了指对面的楼:“刚办的住院,人在住院部。”
黄副院长看了眼孟老,孟老便招了招手,把罗裳和另外两位完成了上午任务的大夫都叫了过去:“正好赶上了,都跟着过去瞧瞧吧。要是你们能治,我跟老钱他们就不管了。”
第53章 扬帆
没名分
众人行色匆匆地沿着走廊往普外科病房走, 走出不远,黄副院长就问那位普外科的大夫: “病人哪方面出现危险?为什么不能动手术?”
院方对这次选拔很重视,所以主管这件事的黄副院长对整个选拔流程都在进行跟进。
普外科的大夫对情况很熟, 副院长问话,他心里多少有点紧张,但他还是口齿伶俐地答了出来:“患者年迈体虚, 之前在我院普外科做过脾脏手术。”
“但他术后出现粘连性肠梗阻, 主治大夫用了多种手段, 也用上了中医科开发的复合承气汤给他做灌肠治疗,都没有达到理想效果。”
“现在他的肠梗阻还加重了,已经达到完全梗阻, 多达48小时不能吃东西, 连水都不能喝,状态很差。”
完全梗阻, 那就是完全堵住了,排泄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确实挺严重的。
要是再有年迈体虚和其他疾病的因素, 这个病人的情况就会比较棘手, 可能连二次手术都不能做,难怪普外要向中医求援?
在场的人都是医学方面的专家, 很快就想通了这些情况。
一位参与考核的大夫惊讶地说:“腹腔手术后粘连性肠梗阻挺多的, 我们医院外科那边目前主要采用的还是胃肠减压和纠正水与电解质紊乱这类手段,还没有让中医介入,你们四院这么早就开展这种联合治疗工作了?”
黄副院长点了点头, 心里有一点自豪,在其他医院陆续减少中医人员的时候, 他们四院却不走寻常路,反而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挖掘中医的好处。
他面上倒是淡定得很,客气地介绍道:“关于承气汤类药在术后肠梗阻上的使用,我们四院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方案。”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中医,倒也知道,肠梗阻在中医上叫肠结,一般都比较适用承气汤类药。
至于是用大承气还是小承气,要不要再加点别的,这都需要看病人的具体情况。结合病人的身体状况,有时候要加入逐瘀类和补中益气等方面的药材。
但肠梗阻这种病,现在多见于腹腔手术后,接诊这些病人的大都是外科,普通医院的中医大夫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这类患者,所以也就谈不上治疗了。
治疗肠梗阻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他们也都知道,腹腔术后发生肠梗阻,如果盲目对病人进行二次手术,肯定会对病人造成二次伤害。而且二次术后,梗阻还有可能再次发生。
这时那位普外科大夫继续说道:“只要是不完全梗阻,我们一般都会采用中医保守疗法。普通的不完全梗阻,有效率还是比较高的。”
“当然,还是有例外,就像今天这个病人,保守治疗就失效了,那我们就得请中医来会诊。”
众人很快到了普外科病房,这是三人病房,患者都是男性。
进门后,罗裳瞥见了患者床头挂着的卡片。患者姓石,73岁,这个年纪确实有点大了。
完全梗阻的话,有时候确实是要进行二次手术的,但罗裳的眼神一落在患者脸上,就知道他实在不适合再做手术了。
病人身形瘦削,皮肤干瘪。罗裳正要仔细打量下这个病人的情况,靠近窗边那个病人忽然紧张地伸手,要往自己身上盖被子。
他旁边的护士伸手阻止他:“你干什么?灌肠呢,动什么动?”
罗裳这才注意到,护士手里的输液瓶刚挂好,瓶子里装的却不是葡萄糖,而是暗褐色的药液。
此时病人侧卧着,虽有家属帮忙用被子掩住他的身体,但罗裳等人却看得明白,护士应该在给他做灌肠操作。
护士得把输液管和导尿管连接好,但插入的部位却不是尿道,而是肛/门。
插好后还得调整好输液的速度,以便让药液慢慢地通过导管,让结肠缓慢吸收药性。重点是一定要慢,不能快。
那个病人年纪也不小了,护士要动手操作他阻止不了,但病房里进了陌生的女人,他却难堪得不行,恨不得把头埋到枕头下边。
罗裳有些无语,这时其他几位大夫也都进来了,这些人一进来,就把罗裳跟那病人隔开了,罗裳也就没再管那人。
但他一顿闹腾,他女儿却注意到了罗裳。她总感觉罗裳有点眼熟,想了想,这才记起来,她同事老邱家里有罗裳跟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所以说,这位就是邱清泉说的罗大夫吧?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四院的病房,而且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不少大夫。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白大褂,普外主任也亲自接待他们,所以这位女家属是不会弄错这些人的身份的。
看罗裳跟这些人相处的样子,她就越发奇怪了,在场的大夫岁数基本都不小了,年轻点的,也得四十岁往上。罗裳却是这些人中间唯一年轻的。
从罗裳跟这些人在一起相处时的情景来看,罗裳与这些大夫居然是在平等相处……
她心里有点纳闷,回头瞧了眼病床上的人,见他一时半会没什么事,就继续观察着那些大夫的举动。
至于病床上的人,正是她爸。她爸岁数越大越像小孩,有时候挺任性的。前些天他做了手术。术后医生叮嘱他饮食一定要清淡。
她爸答应得好好的,但就是嘴馋,没把医生说的话当回事,还背着子女偷吃了油腻的烧鸡,结果把自己吃进医院来了,还得再受一茬罪。
对此,她和兄弟姐妹几个人已无力吐嘈。这么大岁数了,不能打不能骂的,能怎么办?大家也只能轮流请假来医院陪床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爸需要较长时间的灌肠,一时半会没什么事。她对这些大夫的来意也挺好奇的,所以她悄悄地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些大夫都在说什么。
“ 这位患者的情况比较急迫,因腹痛腹胀停止排合48小时以上,伴恶心、呕吐。检查后排除了肠套叠、腹膜炎、腹内疝等情况,确诊为完全梗阻。”
“这种情况,保守治疗已不太适用,一般我们会考虑二次手术。但他身体太差,不符合手术指征,所以我让人把大家请过来。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中医角度,找到解决的办法?”
普外主任说话挺客气的,他们科室使用的几种复合承气汤,有效的解决了许多人的梗阻,所以他对中医是比较认可的。
罗裳等人在路上就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知道这人现在不适合灌肠,又因为完全性肠梗阻,服汤药是很难的。毕竟他已经很长时间无法排泄了。
黄副院长点了点头:“人都来了,大家都看看吧,看完了你们几位能与二次考核的,一起想想该怎么办好。实在不行,再请孟老他们几位出手吧。”
孟老等人也是这个意思,作为针灸大师,钱一多心里倒是有治疗方案,但他并没有急于发言。
这次参与考核的大夫来了四个,除了罗裳和季常明,还有两个其他医院的大夫。几个人轮流给这个患者做了舌诊和脉诊,又问了二便等情况。
问清楚后,季常明把几人叫到门边,轻声说:“病人舌淡红,有裂纹少津,苔薄白,脉弦滑。他不只有阳明腑实证,还有气阴两伤啊。”
“对头,得给他通腑泄热、补气养阴。还是大承气汤,不过得加上生脉饮加减。”另一个大夫说。
最后一位大夫没急着说话,反倒问罗裳:“小罗,你什么意见?”
罗裳倒也没推辞,直接说道:“大承气汤加生脉饮加减这个路子是对的。但他是完全梗阻,服药很困难。只服药的话,他能服下去的量有限,不如再加上针灸的手段来进行综合治疗。”
另一位大夫就道:“这种情况,当然适用针灸,不过我主攻方向是医药,针灸我并不擅长。药方我倒是可以帮忙斟酌一下,他这个情况,腹胀挺明显的,还得加点木香……”
几个人大概交流一遍,就开始写药方。药方拟好后,罗裳也看了,她没什么意见。
药方递到孟老手中,他瞧了一眼,点了下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再加几公斤萝卜吧,加水一起煮,这样安全些。”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病人体弱,按孟老这么做,出现不良反应的几率确实会减小几分。所以大家都点头同意了。
药方没什么问题了,季常明就看了看其他人:“针灸谁来啊?我也练过,但我用针灸治这种重症,确实没把握。”
他所说的,其实也是其他两位大夫想说的。
几个人都是练过针术,但他们在医院上班时间长了,都是在自己的科室里坐诊,平时也是以开药为主。病人要扎针灸,也会去针灸科。所以他们没有多少机会给人扎针,实际操作的机会少,面对这样的重症病人自然没什么把握。
季常明也不确定罗裳的针术是否够强,所以他没敢点罗裳的名。
几个大夫正在迟疑之际,孟老却看了眼罗裳,跟她说:“病人身患多种疾病,身体又弱,一次不适合扎太多针,你觉得,用灵龟八法怎么样?”
“老钱会这个,但这次考核该你们上。实在不行,老钱才会给你们兜底。你要不要试试?”
他这话相当于把罗裳架到那里了,罗裳要是说不行,那就只能请钱一多出手了。
但钱一多这一出手,就代表着这几个大夫不太行。
灵龟八法?这是什么东西?
病房里几位家属和病人听得都很专心,听到这里,都好奇得不行。
几位参与考核的大夫也惊讶,有位大夫并未掩饰自己的吃惊,“罗大夫,你还会这个?我听说这个得会算……”
这时代普通人还挺信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不会把这种事当成牛鬼/蛇神打倒,所以罗裳倒也不怕。孟老都点出来了,她要是再推三阻四,就没意思了。
于是她点头道:“也行,就用灵龟八法吧。不过我这次没带罗盘。”
罗盘?听了他的话,病房里的几位家属陷入自我怀疑中,也不知道是他们听错了,还是神经错乱了。这不是医院吗?大夫怎么还要用罗盘?
罗盘能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