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大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下,没说什么,随后抬腿往那片草丛中走去。
那是一只花猫,它脏乱的毛上挂着几个苍耳。大概是因为突然受惊,这猫一个不慎,脖子套进了藤蔓之间,一时半会无法挣脱,所以韩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逮到了。
“这猫身上哪儿来的血?受伤了?”队员们也走了过来,有人一眼发现了猫身上好几处血迹。
这猫挺瘦,腹部和嘴边都有血渍。血色暗沉,但还没有结痂。所以这血沾到猫身上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应该是当天沾上的。
副队养过猫,对猫很熟,他略检查了下,就道:“猫只是有点瘦,没什么伤,这血不是猫身上的。”
不是猫身上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一时疑惑起来,副队更是第一时间站起来,向队员们询问可有谁受伤。
片刻后,韩沉看着不远处的草丛,跟副队说:“派两个人,往那边走走,不要去太多人,免得破坏现场。”
副队:……
韩沉这意思,刚才猫蹿出来的地方有可能存在血迹?
这是不是说,这地方有伤者,甚至是死者?
这种地方,平时是没人来的。就算是捡破烂的,一般也不会过来。无家可归之人,倒不是完全不可能来,毕竟这边有些房顶还是完好的,至少可以遮阴挡雨。
副队很快找了两个心思细腻的队员,让他们跟韩沉一起从二号楼侧门往里走。
楼内地面原来是水泥地,但这些水泥地早就被破土而出的荒草给拱得七零八落。几人进去后,很快便发现有一处草丛有被压过的迹象,草丛上还沾着暗红色血液。
韩沉缓缓靠近目标,没多久就发现了异常。有一片草丛被人刻意压平,好像盖住了什么东西。
几个队员互相协助着将草丛掀开一道缝,还不等韩沉发出下一个指令,有个队员就惊呼一声:“ 这儿好像有个人?”
何止是有个人?这个人只怕已经死了。
虽然还没看到这个人的脸,韩沉却注意到了此人露出来的腹部,从腹部隆起的情况来看,这人身形较胖。但他腹部没有任何起伏,很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有正常呼吸的话,他的腹部怎么会不动呢?
韩沉亲手拨开那人脸上的杂草,一张狰狞的脸猝不及防露出来,他的脖子上还有被利器抹过的痕迹。
这是被人抹了脖子?
刚才那猫身上的血迹就是从这儿来的吧?
这个地方,早在四年前就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所以韩沉这次才会带队来这边做营救人质的训练。
但他倒是没想到,竟然意外在这儿发现了死者,从血迹干涸的情况看,死者死亡时间不长,与那只猫身上血迹的情况基本吻合。
他果断回头跟身后不远处的副队说:“派人去刑警队报案吧。”
副队也明白,这个死者和凶手的身份都不明,得由刑警队出面查案子。他们处突大队一般不会单独处理这种事情,只是在必要的场合下提供协助。
区刑警大队很快来人了,带队的人是邢队长,他们第一时间对现场进行了勘察,又检查了死者所携带的物品,次日就确定了这个死者的身份。
“晨兴机械厂的,还是副厂长,姓邝。”次日中午,韩沉得到了刑警队的通知,才知道此人是晨兴机械厂的副厂长。
和他说这件事的就是副队,这个案子目前已被刑警大队那边接手,暂时不需要他们介入,他们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协助就可以。
说话时,韩沉正指挥几个年轻队员搬设备。经过枪法比试这一关,年轻队员们对他更加心服口服。毕竟,什么时候人都是慕强的。
“晨兴机械厂的?还副厂长?他到那地方干什么?”韩沉回想死者的情况,感觉这事很是蹊跷。
这个厂长身上并没有拖拽的痕迹,从现场血迹情况来看,那里就是第一现场,死者死后直接倒在那里,并没有被人拖动。
也就是说,他是自己进入那栋废弃的楼里的。可他一个副厂长,长得富富态态的,干嘛去那种荒芜之地呢?
副队也道:“这事儿是挺怪的,不过这不归咱们管,先等信儿吧。”
韩沉和副队说话时,旁边几个年轻队员都好奇地听着,郭毅听得尤为用心,但他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怪。
他记得罗裳她爸,也就是他姨夫就是在晨兴机械厂上班的,前阵子他还听他姨夫骂过厂领导不干人事呢。
但他倒是不担心这个死者的事儿跟他姨夫有什么关联,他姨夫在生活上就是个普通人,骂几句领导出出气也就算了,过激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郭毅听完就算,下午照常训练。
当天,罗裳的诊所正常开诊。中午方远和江少华就开始忙起来,他们这次倒不是要做药丸或者膏方,而是要做一批九蒸九晒的熟地黄。
市面上买的熟地黄是否真的经过九蒸九晒,这个是要凭良心的。这种药材的炮制方法又不是什么独门秘笈,只要认真和用心就够,自己做也更经济,所以罗裳想自己做一批留着用。
地黄还没蒸完第一次,方远就过来跟罗裳说:“有剩的木板,我打算自己搭个简易的架子,能放大笸箩,正好可以晒熟地黄。”
这点活倒不需要特意请木匠,罗裳就答应了。
她还走到贮药间看了一眼,看过一圈后,她有点感慨,开业时间不长,诊所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这些房间竟有点不够用了。
但韩家也得留几间房用来放杂物,总不能都留给她用。所以她也不好再张嘴,只能让方远好好规划下空间,争取尽量多放些东西。
她略看了看就回了诊室,这时有个街坊带着他一个亲戚过来了,那亲戚两天前来罗裳这儿拿过药。
他当时自诉的症状为小便不利,又因为他身上黄,小便也黄,罗裳就判断是黄疸病,原因就是湿热,给他开了茵陈蒿汤。
古人判断黄疸病,要求“三黄”具全。所谓三黄,就是身黄、目黄和小便黄。但现在有很多类似的病人,目不黄。经过医院检查的话,如果胆红素高,也会照样按黄疸病来治。
正常情况下,这人一个疗程的药还没吃完,就算要复诊,也得再过几天。但人都来了,罗裳自然要正常接待。
“有什么问题吗?”这位男患者坐下时,似有隐忧,所以罗裳特意问了下。
“那个……”患者迟疑了下,在他亲戚催促声中,才道:“大夫,是这样,我吃完了一天半的药,感觉尿更黄了,都快发红了。你说,这药方要不要变一下?”
他倒没有直接质疑罗裳的医术,但对服药后的反应,他心里应该是没底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来问这些话。
罗裳面带疑惑,看了眼那位街坊,问他:“这是你妹夫吧?我记得上次我跟你妹说过,刚开始服药,会出现小便更黄的现象。这是正常的,只要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就没问题。”
街坊拍了下手,说:“我妹可能是忘说了,她这人太容易忘事。当时我家里有点事,没能一直陪着,也没听全。”
“我说妹夫,你当时不也在?这事儿你就没听到啊?还专门跑这一趟,你看这事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啊,我没注意到啊……”患者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因为别的。
罗裳也懒得追究,有些病人和家属就是这样的,医生说的话不一定会往心里去。有时候她明明告诉患者开的是外用药,不要口服,可就是有人没脑子似地把外用药给吃了。
她给患者诊了下脉,反问他:“服药后,腹胀的现象减轻没有?小便能正常排出吗?”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那患者了:“肚子没那么胀了,舒服不少。小便也能排出去,好多了。”
那位街坊听到这里,已听出来这件事就是个乌龙。
他不好意思地向罗裳道歉,罗裳摆了摆手,跟患者说:“能正常排小便,腹胀减轻,那就是好转了。小便暂时颜色变深,这是个排湿热的过程,再过一阵子就会变正常了。”
她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成功地说服了这个患者。
他向罗裳道谢,本来都准备走了。只是有个病人突然走进诊室里,此人身着短袖蓝色工装,手上拿着的白色线手套上还有些油污。
这人身上居然也是黄的,只是他这个黄比刚才那位患者还要严重,他不仅身上黄,连眼睛都是黄的。
先前那位患者吓了一跳,心想这哥们的病可比他要严重。这么黄,能不能治啊?
想到这些,他就先留了下来。
罗裳眼神落在新来那人身上,略看了看,就问了个让诊室里病人家属们都害怕的话:“有没有乙肝?”
“啊,这个,这个,是……有的吧。”这个患者比刚才那位要年轻几岁,这时却显得很窘迫。看样子,罗裳要是不问,他是不打算说的。
罗裳倒也没有多怪罪他的意思,因为生活中的人要是知道他有这种病,是极有可能跟他保持距离的。所以有些人就会刻意隐瞒这些病史,免得被他人孤立。
罗裳这边没什么反应,诊室里的人却动了,有的患者和家属连病都不打算看了,慢慢站起来,看样子竟似要走。
罗裳倒不是非要拦着他人,但她还是解释了下:“你们那个距离的接触,没什么问题。稍后我也会对诊室进行消毒的。如果实在担心,也可以先回去,改天再来。”
有两个人还真的走了,估计是怕被传染。其他人倒是信了罗裳的话。但还是有人好心提醒罗裳:“大夫,要不你把手套戴上?”
那个病人也不太好意思,刚才那些人的反应对他来说,多少有些伤人。他也就是习惯了,要不然说不定已经发作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来,给罗裳添了麻烦,就道:“大夫,要不你把手套戴上吧?”
罗裳竟然挺听劝,真的戴上一双薄薄的外科手术手套。这样做号脉时虽然不是极精准,对付一般的病也足够用了。
“平时口渴吗?”诊完脉后,罗裳开始问诊。
“渴啊,渴得可厉害了。我得带俩水壶,灌完水一会儿就能喝光。喝完子肚子特别胀,很不舒服。”
他这么一说,刚才那位黄人就道:“哎哟,小兄弟你也胀肚子,你尿尿也费劲啊?”
这俩人身上都黄,面对面时,宛如两个小黄人。
这种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有些喜感。没走的那几位家属和患者不由感到好笑。
后来那位年轻点的黄人对这问话的人有几分好奇,这人居然也黄?
当然,那人说的话也让他有几分不爽,什么尿尿啊?说话那么难听,这还有女大夫呢。
但他看得出来,问他话的那位大哥得的病跟他可能差不多,而且那位大哥接受过治疗。他很想向对方了解治疗的结果,所以他心里就算有点不爽,面上还是很客气地问道:“对,你也有这些毛病?我看你身上也挺黄的。治过了是吗?有没有好转”
“没有没有,我是有点黄,但我没你黄,你看你连眼睛都黄了。”
“我病得轻,是有好转的。”
先来的小黄人打定主意要做黄人第二,甘心情愿把最黄这把交椅让给对面。
俩人你来我往地聊天,给诊室里平添几分欢乐气息。罗裳倒是不受影响,已经开好了药方。
治疗原则跟先前那病人差不多,不过年轻这位病情要更严重些。所以除了最基础的茵陈蒿汤,罗裳还另外多加了一些清热解毒利水的药物,比如滑石、连翘、板蓝根、败酱草以及通草和泽泻等药。
拿完药后,这俩人就都走了,留下来的几位病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在这时候过去,估计是怕这时候让罗裳给他们诊脉,会有传染。
罗裳倒也不为难他们,叫过来方远给诊室里做下消毒,她自己去了后院,重新洗了手,这才回到诊室。
到下午五点半左右,罗裳仍没走,因为她要留下来帮着方远和江少华制药。他们第一批连着蒸了三锅,每一锅都有五六层蒸笼。第三锅这时候也蒸好了,罗裳就要过来帮忙,她想和江少华两个人把大蒸笼拿出去,再把里面的地黄放到笸箩上晾。
这时韩沉回来了,他在门口跟罗裳说:“我帮你吧。”
“可以啊,把这个帮我拿出去。”
韩沉穿的是短袖,短袖外的胳膊结实有力,轻飘飘就把最上边的大蒸笼端了起来,抬脚往外走。
江少华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发愣。韩沉这个力气是不是太大了点?他在另一边还没动手帮忙抬呢,韩沉就把蒸笼给拿走了。
方远在外边看着了,招手就把江少华叫过去了,还小声跟他说:“这活你让他干吧,咱俩偷会儿懒,在这儿把药材拣到笸箩里铺开就行了。”
他眨了眨眼,面上不无促狭。江少华看着留在制药间里的罗裳,还有不断进出的韩沉,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不由得拍了拍脑袋,感觉自己真的有点笨。
几个人正忙碌着,这时有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手提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的提包走了进来。
他先走到诊室门口,探头往里张望了几眼,没见到人,又听到院内有动静,这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