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看出来了,眼前这爷们不是能随便拿捏的,今天他要是不说点干货,这钱还真赚不到。
他就欠身过来,跟罗剑说:“这家真正干的事可不是棋牌社,那就是打掩护的烟雾弹,知道吧?人家有野路子,都在楼上呢。靠的不是那点抽水的钱,那才多点钱啊?人家看不上的。”
“多的我不能说,兄弟你自己品吧。反正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这样?那我还真干不了。”罗剑愕然地看着斜对面的棋牌社。
“是吧?我真不骗你。你别以为我就为了赚你这点钱,说实在的,这个消息可不是这点钱能买下来的。”
“我为啥要告诉你呢?就因为我也是因为厂子里效益不好,开不出资,才被迫出来讨生活的,咱哥俩也算同命相怜。要不是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孩子,老婆身体又不好,我指定不收你这钱。”
“说这事我可是要冒风险的。”
摊主表情很诚恳,看上去是真的为罗剑考虑。罗剑没说什么,找出五块钱给了摊主,又拿出烟,慢慢抽了起来。
他来这边,主要是想看看,车间主任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他无意中听厂子里有人说,他们看到主任来棋牌社,可能是经常来打麻将。
这家棋牌社罗剑以前路过时看到过,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还知道,车间主任打麻将水平很烂,是有名的点炮王。之所以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张主任以前跟他是师兄弟,俩人前后脚进厂,是一个师傅带起来的。
他们之前关系不是特别亲近,但一直不错,彼此相安无事。罗剑家里有事找主任请个假都很方便,车间里机器有什么麻烦,主任一找罗剑,罗剑也会尽量解决。
所以罗剑不理解,上次警察来厂里调查他什么时候回厂时,张主任为什么要说谎?
张主任明明知道他回厂比计划的推迟几天,这事他打电话跟主任报备过,主任也是同意的了。但警察来时,主任却说他并不知道罗剑会晚归,他也没接到这个电话。
这件事罗剑始终想不通,主任这么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势必会恶化,这对主任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想弄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懂警察都是怎么查案子的,于是他找了个笨方法,最近他一有时间,就会到张主任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
到现在他已经跟了好几天了,现在才从这修鞋摊主这儿找到了一些线索。
虽然这个线索与张主任撒谎陷害他这件事不一定有关系,但他现在对任何异常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他默默地吸着烟,双肘撑在膝盖上,看着马路对面的双层楼房。因为暂时无人进出,他也想到了刚才他对摊主说的话。
他说的并不全是糊弄摊主的话,能编得这么圆,也是因为,厂里工作的事,他这一段真的在考虑。
最近一年多,机械厂的效益确实不如以往,工资暂时还能足额发放。但他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再过阵子,工资可能要延迟发放,不仅推迟,甚至还发不全,可能只发原工资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
如果你受不了,那大可以提出辞职走人,工厂还省了劝退的麻烦呢。
与此相对照的是,厂子后勤部门那些领导的亲戚们仍然过着安逸的日子,光拿钱不干活,还不时对干活的工人和技工们指手划脚的。更有甚者,还有吃空饷的。
原来的老厂长早就退了,这些年厂长换了好几茬,现在的厂长不管事,被人杀死的邝副厂长则劣迹斑斑,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使得罗剑对厂里的不满越积越深。
只是他半生都在机械厂度过,他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在工厂幼儿园长大的,他对这家工厂有强烈的归属感,也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不满归不满,之前他也没有过离开机械厂的打算。
邝副厂长死后,他被陷害的事一出,他也就寒心了。
他爱厂,爱这个承载了他最好年华的地方。但厂子是由人构成的,厂子还在,人却变了。现在的机械厂已经不是以前让他愿意为之夜以继日奋斗的工厂了。就算他对这个工厂的爱再深,也没有了寄托的地方。
他文化水平不高,会写字,诗词是不懂的,自然也不知道有“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句子。这句诗,跟他现在的心境倒是很像。
想到这些,罗剑慢慢吐出一口气,伸手在眼前一抹,指腹间有些潮。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不就是不打算在厂里继续干下去了吗?哭什么哭啊?没出息的东西。
罗剑是早上八点半到的,待到十点多还没走。他并没有注意到,街边有个摆摊的贩子,也观察他好长时间了。
罗剑在修鞋时,有个顾客走到那小贩面前,挑挑捡捡地看着他摊子上的各种日用品。这个摊子货物很杂,从指甲刀到痒痒挠,从棉签到鞋垫,家里常用的小物件这摊子都卖,可谓应有尽有。
“注意到修鞋摊旁边那人没有?”这顾客挑了几样东西,问的却不是价格。他说话时往罗剑那边看了一眼,小贩秒懂。
“早就注意到了,这人在那儿待半天了,早八点来钟就到了。啥也没干,就盯着那个棋牌社。”
“你说他是什么来路呢?他跟咱们肯定不是同行,咱们的人,也没他这么菜的盯人水平。”
“不会是咱们的人,但他也不像是棋牌社那帮人的同伙,我也有点摸不清。但我估摸他再这么盯下去,对面的人会察觉。”
“那他跟关大师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小贩猜道。
他们是玉山区刑警大队的人,来这儿侦察,也是邢队交待的任务。
至于那家棋牌社,其实是关大师某个弟子的产业。
两人都猜不透罗剑的身份和目的,那顾客就说:“要不,我过去试试他?”
“也行,你小心点,别让他看出来你是警察。”小贩把东西装好,又找了钱,近距离叮嘱道。
对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示意他不用担心,随后就想拿着刚买的东西往罗剑那边蹓跶。
罗剑仍在修鞋,他脚上穿的则是修鞋摊主提供的蓝色拖鞋。
他正考虑着下一步要怎么办,这时棋牌室的门开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横穿马路,往周围张望了一番,随后就往这边走了过来。
摊主正在缝线,突然看到那俩小伙,顿时有些慌。他在街面上混久了,眼光还是有的,一看这俩小伙就知道他们来意不善。
他连忙跟罗剑说:“兄弟,一会儿他们要是问你话,你千万别把我给卖了。我跟你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是为了你好。”
罗剑瞧了他一眼,“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不会乱说。”
不远处的小贩和顾客发现情况不对,俩人对视一眼,那顾客就道:“我先过去看看。”
这时那俩小伙已走到罗剑面前,俩人一过来,右侧那个稍胖一点的就凶巴巴地跟罗剑说:“我注意你半天了,你说实话,是不是上这儿踩点来了?不然你盯着我们家的棋牌社干嘛?”
罗剑不急不躁地吐出一口烟圈,听他说完,才抬头看他一眼,说:“怎么了,你家店是金子做的,还不让看了?”
“你……”胖小伙指着罗剑欲发作。
罗剑却道:“我看看怎么了?就是个棋牌社,里边也就桌椅麻将这些东西,有啥值得踩点的?你特么的诬赖人也得看看你家里趁不趁值钱的东西吧?”
转眼间,周围就围上来二十来个人,听到罗剑这么说,众人竟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你要说是金店还有零售商店,那店里还有值得偷的。一个棋牌社有啥啊?到了晚上人一走,就剩一些不值钱的死物,有什么值得蹲点的?
这俩小伙也太不讲理了!
有个路人就道:“我说你俩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啊,咱们岁数大点的,没事干,在街上待着还犯法啊?”
罗剑趁机说道:“大哥,你真是明白人。不怕你们笑话,我早上跟老婆吵架了,家里待不下去,这不就出来找个地方待着?家回不去,连在外边待着都不行了,这还有王法吗?”
罗剑这番话转眼间让好几个男人产生了共鸣,跟老婆吵架后,无家可归的,可不是一个人。家里回不去,去亲戚朋友家又怕人笑话,可不就得到街上瞎逛吗?
“就是,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啊,难道你家店里有啥不能让人看的东西?”一位中年人随口说出的话却让罗剑心里微动。
就算他不是警察,这时候也觉得刚才那修鞋摊主说的不是瞎话,这个棋牌社里确实有问题。
俩小伙之所以下来,是想把罗剑带到无人的地方,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至于跟他们提及罗剑身份的,则是楼上的张主任。
他们没想到,罗剑的嘴那么能说,不仅把他们怼得应对不上,还把周围的群众给煽动起来了。
两人情知他们再待下去,没办法把罗剑怎么样,就有了退意,打算先撤回去,跟老板讨个主意。
他们想走,罗剑却拉住一个人的袖子不放。他长年干体力活,总是跟一些大型的机械部件打交道,臂力相当了得,一抓之下,那胖小伙竟挣脱不得。
罗剑穿着拖鞋站起来,说:“诬赖完人就想走,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倒要看看你们那个棋牌社里到底有啥好东西,连看都不让人看。”
“大家伙要不要跟过去看看?要不然哪天你们多看了几眼,说不定也得让他们揪着不放呢。”
他一边说,一边揪着那胖小伙往街上走,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家棋牌社。
这个变故过于突然,俩小伙始料未及,下意识想摆脱掉罗剑这个人。棋牌社楼上现在还有不少人呢,那些人可经不住查,所以他俩真不敢把人引过去。
那乔装成顾客的刑警感觉现在的时机很好,有这么多群众和罗剑做助攻,他们这些警察可以顺理成章地冲进去,正好可以让棋牌社里的人措手不及。
之前他们只是怀疑,没有明确证据,所以搜查证开不出来。但刚才两个小伙和罗剑之间的冲突和对话却明显地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棋牌社真的有问题。
这刑警当机立断,高声说道:“这位大哥说得有道理,咱们也过去看看吧。要不然,以后这条道我都不敢过了。走走走,都过去看看。”
他说话时,顺手拉扯着身边的几个人,让他们也跟着往棋牌社那边走。
“对啊,大家都去,免得这帮人欺负人。人多了,我看他们怎么欺负人。开个店可把他们厉害够呛,还上大街上把人当犯人审来了……”
众人一呼百应,转眼间,这帮人就冲到了棋牌社门口,门一开,就都冲了进去。
韩沉赶到玉山区刑警大队时,脑袋还有些懵。因为罗裳告诉他,她爸会受伤,但不会出大事。
罗裳还让他直接去刑警队走一趟。于是韩沉就离开了长荣医院,开着吉普车先去了玉山区刑警大队。
他刚走进刑警队大院,就感觉到这边有大案子。几辆警车刚开回来,车门一开,有十几个人就被刑警们陆续押了下来。
韩沉无意中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一个是关大师最小的弟子,还有一个,则是罗爸所在机械厂的车间主任。
这些人手腕上都戴着手铐,大多数都蔫头耷脑的。只有几个衣着考究的人,还挺傲气的,就算被抓了,他们似乎也不在意。
这时,最后一辆灰色面包车的车门开了,车上下来的人也不少,除了十几个男人,还有两个女人。
这些人都没戴手铐,神情还挺兴奋。
韩沉往那边瞧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
是罗裳她爸罗剑!
他下意识看了下罗爸的胳膊,他没戴手铐。韩沉松了口气,随即往罗爸身上打量。
罗裳说他爸会受伤,所以韩沉想看看,罗剑到底受了什么伤。
但他还没看清罗剑的伤势,邢队就亲自下来了,看到他时,邢队抬手叫他:“韩队,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先进去,我稍后过去找你。”
随后邢队又吩咐手下把灰色面包车上的群众领到休息室里,稍后也会给这些人做笔录,主要是询问现场的细节和事件经过。
韩沉只看到罗爸脚上那一双蓝色旧拖鞋,别的没怎么看清楚,罗剑一行人就被带走了。
韩沉只好先去了邢队办公室,他才坐下,一位中队长就来给他倒水。
韩沉叫住他:“灰色面包车上的都是什么人?”
“你说那些群众啊?他们今天帮了大忙,要不然我们也没这么快就抓到那帮人的把柄。”
说到这儿,他凑近前,小声跟韩沉说:“新阳街那个棋牌社你知道是吧?关大师几个弟子的产业我们最近都在跟踪观察,今天我们从这棋牌社楼上和顶棚搜出来不少违禁药品,包括罂/粟,你要是想了解的更详细些,稍后可以看案卷。”
这位中队长并没有瞒着韩沉,因为他知道,这案子韩沉也有参与。稍后的行动也要用上韩沉,所以他就给韩沉透了个底。
韩沉暗中替罗爸捏了把汗,随即道:“那位叫罗剑的人,他怎么也在里边?”
韩沉这一说,倒提醒中队长了。他回忆了下,随后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上回因为邝副厂长死亡的事,我们对机械厂的人进行排查,当时罗剑就在里边。你跟他是不是认识?”
“嗯,认识。”韩沉没有明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中队长还有事,也不好多问,就道:“今天这个事,没有罗剑,可能还真办不成。”
“说真的,这人脑子活,要不是岁数大了,我都想让他来咱们这儿干刑警了。细节我回头再给你讲,我现在得去前边审问了。”
这位中队长就是在棋牌社附近蹲守的顾客,所以他对于当时的情景是最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