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有速溶的,还有冷冻的素饺子。你是不是开车了?酒柜里有一支酒,这是给你的,等下拿走吧。”她摸了摸茶花的叶子,自言自语地赞美,“你的礼物都那么漂亮。”
“我喝杯咖啡。”宗跃打开了冰箱。
“午餐交给你了。我带叶小姐参观我的家,饺子记得不要焦了。”茶茶笑着说道。
叶果跟随主人走向房子深处,这里有更多手工艺品、靠垫和毯子,看起来是一个完全的寓所。茶茶说话的声音温柔,但有着通过宗跃认识的女性的普遍共性,一种隐形的力量感。
“那天在白庭看到你的画,我就很想见你。”茶茶说道,“和宗跃提了几次他才把你带来。我不知道你是那么可爱的,原来以为是一位很有气概的女孩子,就像 Pleine Lune 的那位 Jan。”
说完她又笑了,说:“抱歉,似乎不太好笑,我带你看一下挂画的地方,我想用它来区分工作区和起居室。”
那个位置是一堵白墙,墙后是地铺,放着一些打坐的蒲团和靠垫。白墙上挂了一幅画,一副坐佛木雕,中央似乎裂开了。
茶茶往地上的香炉里加了一把粉末香料。
“这幅画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不算是画,是我装裱的木雕。我看起来或许和你们有点不太一样,我的父亲是印尼华侨,母亲是印尼的 Suku Jawa,我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中国人。”
“您中文真好,”叶果靠近木雕画,“这画真漂亮,”
“它是我母亲民族的工艺品,我需要将它拿去修复,想要一副新的画,在这里挂上一幅能令我安心。”
“我在画,但似乎还没找到感觉。”叶果坦率承认。
“宗跃和我说了,也许我们更应该聊一聊,我也不希望只要一副普通的画,而是想通过它找到一些东西……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故事。”
她们走到房间的尽头,拉开玻璃门,走进外面的庭院里。
那里也种满了树,和上山时的那些很像,应该是单瓣的茶花,但没有一朵是盛开的,也许因为季节。
“我先生是中国人,他喜欢茶花,我的中文名字是他取的。我们在雅加达认识,十年前回中国创业,开了一家室内设计工作室,我们运气非常好,那是非常顺利的几年,让我们能我们买下这间房子,所有的植物都是我们一起种的。”
叶果羡慕这种关系的夫妻或者情侣,是她的向往的,但很快她感觉到茶茶情绪下坠。
“三年前,我的先生过世了…我们出差时遇到了事故,只有我活下来了,也是三年前,这幅木雕画裂开了…”她抚摸了一下头发,将毯子裹得更紧。
叶果屏住了呼吸。
“我活下来了,但花了很久时间康复,如今才恢复到一半,我很少出门,海风对我没有什么好处,但我还是想要回到这里,觉得他还在这里。”
叶果从进入这个屋子后,就感觉氛围舒适但时像是接近静止的,空间里有极缓慢的流沙。
茶茶的痛苦藏在平和之下,像已经能和它共处了。
“在我不在的时候,宗跃帮我找人照顾了花园,茶花树每年都会长出花苞,但总不到开放就枯萎。有时我在想…如果花开了,就可以尝试新生活了。”
那天,他们在客厅里吃饺子,还是有点焦。
宗跃狡辩:“冰冻的要煎透才安全。”
叶果微笑着吃完,心里却有点难过。
她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甚至觉得像是肩负了某种使命。回去的摆渡船上,她主动聊茶茶的故事,猜测宗跃应该知道。
“茶茶女士希望能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很近,只是她还没下决心。”宗跃望着窗外翻滚的海浪,“订购对照组的,是她的康复医师。”
当天晚上,叶果回家后马上开工,得到了新的构思,一张放入一点勇气的作品。
开启了构图后,进度就变得非常快。
第二天她下课就奔宗跃家,将已经完成的成品用深蓝色完全覆盖,堆上大面积的暗色色块,不是枝叶剪影,而是用刮刀复制了叶子形状一层一层堆叠,这种画法令画面充满厚重压抑的气氛。
她想到茶茶的庭院,树沉默,风也一起沉默。她想描了一缕弯月,看到月亮她的心情就会变好,接着迎着光的方向用浅色勾勒出树叶和蓓蕾的轮廓。
最后,她在枝叶空档间勾勒了半朵茶花,用了非常简练的方式,只花了几笔。当它在刮刀下绽开时,叶果感觉时间的流速加快,画面有了动态。
她知道自己得到了。
那个夜晚,她没有拍照,而是把节奏放慢,感觉能沉浸在画中休息,感受到舒展的疗愈感,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之前画不好。
她睡在宗跃家,又做了一个梦。
第三天晚上,画基本完成,叶果之后只会微调,甚至感觉微调的很少。
宗跃站在露台上拍照,打电话。
叶果看客厅的月季园,无法判断它和茶园的高下,又明白本来就没有高下。
宗跃走进来,她从他的表情里确认自己至少能得八十分。
“你的方向感不太好,发挥不稳定,但感受力非常好,找准了感觉,速度和情感密度会超出常人。艺术家和运动员很像,最后比拼的还是天赋。”
“您觉得这幅怎么样?”叶果想要更具体的赞美。
“Rebecca 的评价比我高。我只能说,现在可以期待对照组的那一副了。”宗跃像是故意不说。
叶果走向露台上的作品,感觉到它和自己之间的联结感,它是茶茶的梦,也是她的。
“比起钱,我更需要这些故事。”叶果说。
“我以为你有钱就够了。”宗跃微笑,又吐槽。
叶果望向画,陷入惯性的不确信。
“在想什么?”宗跃又问。
“我在想茶茶小姐对它是不是也有一样高的评价。”
“你画的是她的故事,不是吗?”
叶果摇摇头。
“我画不了别人的故事,只能画自己的。”说出这句话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的梦中也出现了半朵绽放的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枯萎的蓓蕾上裂出花瓣的形状,时间的指针自动向前一格。
她在坦诚中找到了放松。
宗跃望着她,微微垂下睫毛,眼珠的颜色变深了。
“坦白有那么难吗?”
叶果知道他感受到了,这个人果然灵敏无比。
“很难。”她说。
“小笨蛋。”
宗跃凑过来,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
第34章 63 春夜
他的吻轻得像风,如果闭上眼睛,大概分辨不出这吻来自男性还是女士。
叶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看到他眼中炽热的盼望,她的反应会令他决定下一步。
她不排斥他的吻,甚至非常喜欢,还希望能吻得更久,令她找到足够被喜欢的证明。
但她的迟疑又给他带来不确信,眼里出现了浅浅的煎熬,但在尚能忍耐的范围。
坦白一些。叶果想。靠近他,仰起脸。
他笑起来,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热烈地捧着她的脸亲吻起来。
宗跃的嘴唇柔软滋润,像所吃所用的好东西都滋养了它,吻却又用力又深,现在变成了一个男性的有侵略性的吻。
叶果渐渐感觉呼吸困难,微微松开,换了一口气,二人继续吻在一起。他们似乎都期待太久,直到彼此窒息才松开。
叶果想要挣脱,又被一把捞回怀里。宗跃靠在露台的墙上,下巴支着她的额头。
“差点被你气死,好几次。”
“我不是故意的。”她抬头看他。
“我不听。”宗跃又亲过来。
直到叶果说要进客厅,他才松手,但进客厅叶果的手又被牵住,不让逃跑似的,被拉着倒向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宗跃,扑在他身上。
“说只要合作的是谁,哭的是谁,收钱喜笑颜开的又是谁?”二人四目相对,宗跃露出坏小子的眼神。
“不是我!”叶果想爬起来,又被他环住。
“今晚…住下吗?”他的呼吸落在叶果的脸上。
叶果趴在他身上,脸发烫,摇摇头。
宗跃露出无奈的表情,说:“好,我送你回去。不过要先洗个澡,十分钟。”
那晚他们叫了出租车,坐在后排。宗跃主动牵住她的手,二人十指交扣。
叶果很多年没有这种经验,被另一只更大的温暖的手握住,比吻更令她心动、心安。
夜深了,叶果家的小区一片寂静,走在路上,偶尔有一两只跑过去的野猫,和二万差不多大。
宗跃一直送到楼下,不舍地问:“明天还见面吗?”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叶果看到小区液晶屏上的时间。
“那今晚见面吗?”宗跃追问。
“见,不过我也要回家。”叶果说出这句话时,遥远的记忆插入进来,提示着她慢一些……更慢一些。
“你说了算。”宗跃的声音又低又温柔。
他虽然会露出这种狡猾的的聪明的小表情,但如果要将人区分为猫系或者犬系,他还是属于犬系,虽然自我,但也可靠,自律,令人安心。
“太晚了,我进去了。”叶果说。
宗跃扶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盖个戳!”他笑着后退几步,“快去睡觉!不然就跟我回家!”
叶果转身逃上阶梯,回头发现他还在原地看着她,走进大楼,又折回来看,发现他还在原地。
“这次换我看你走!”叶果抗议。
宗跃笑着转身,几步后又回头说道:“今晚一定要见!”
“知道了!”叶果和他挥手。
他笑着离开,在隐入小区的黑暗之前,跳起来拍了一下路边广玉兰下垂的枝叶,像完成一个漂亮的扣篮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