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值钱的东西、也不符合他的口味,但的确有它的用处。
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冷饮刚刚滚出贩卖机,便蒙上一层晶莹的水珠。
方景澄单手拎起咖啡罐,将它贴近俊俏的面孔,在铁皮亲吻皮肤的那刻,幽幽发出一声长叹,“呼,凉快多了。我夏天总是容易出汗。”
眨眼间,汗水从他睫毛坠落,和腮上的冰水汇合,滴进方景澄敞开的衬衫衣领。湿润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往另一边歪了歪脑袋,呈现出一种不堪酷暑的感觉。
夏茯望着他藕白的脖颈,忍不住心里赞同:他白得像雪,看起来的确会在烈日下融化。
离上课还有二十来分钟,方景澄找了间离夏茯目的地近的教室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推到女孩面前。
“早饭我买了两人份的。包子、面包都有。我饭量还蛮大的,你先选想吃的,剩下的再给我。”
她先选?家里吃饭一般是弟弟最先,接着是奶奶、爸爸,直到最后才轮到她和妈妈。
本来就吃人嘴短,万一拿的是方景澄最喜欢的,岂不是很没礼貌?
夏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优待,望着期待已久的豪华盛宴,她反而觉得无措,攥紧纸袋,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但方景澄很有耐心,他在欣赏选择困难症发病的时候甚至格外有耐心。
他将点心全部铺在桌上,让夏茯直面对众多选择,然后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
“啊,光看纸袋不是很清楚……我来看看订单,这是包子区,那边是面包吧。”
“蜜瓜包是招牌,她一直推荐,我就买了两个。”
谢天谢地,最后那句话救下了为难的夏茯。她可以选择多余存货的那种。
圆圆的蜜瓜包包如其名,表面有隆起的网状酥皮,淡绿色的造型酷似蜜瓜水果。
面包边缘部分烤得很脆,往内却十分绵软,当牙齿落下,挤压蓬松的包体,蜜瓜清甜的香气便一股脑涌进口腔,引诱人一口接一口,直到夹心处的蜜瓜果酱唤醒味蕾,整张嘴都仿佛徜徉在蜜瓜的汁水里。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蜜瓜表面的酥皮。就像炸鸡离不开面衣,脆皮雪糕离不开巧克力,在品尝饱满内里的同时有那种脆的口感才是最完整的!
蜜瓜包瞬息间攫住夏茯的心灵。她小心接住碎屑,再借着另一只手的掩护,舔掉手心的残渣,雀跃地跟对面的方景澄推荐。
“这个蜜瓜包很好吃。尤其这个酥皮,一定要一起吃才好,你也尝尝看吧!”
“哇,这么厉害么?”
“嗯嗯。”
夏茯将另一枚面包推到方景澄面前,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他,试图用眼神分享自己的整个心路。
因为对食物的珍惜,她甚至在酥皮从方景澄嘴角掉落的时候顺手接住了它。
掌心悬在空中,两人皆是一愣。
怎么回事?
她自己接就算了,怎么连别人掉下来的渣都捧在手里?
怎么办?他该不会以为她连这个蜜瓜包也想吃吧?
“对不起……条件反射。”
夏茯窘迫地解释,手指向内蜷缩想要慢慢撤回。
“谢谢你,我可能没睡好,反应慢了一些。”
然后就在夏茯反应过来之前,方景澄便垂下脑袋,从她掌心叼走了那片碎块。
经常干家务,夏茯的手掌并不细腻,照理来说感觉也应该很迟钝。但他埋首的一瞬,她身体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点。
先是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指尖,然后掌心和某种柔软相贴,带着一点湿润、一些热度,好像被小狗舔过,奇妙的感觉格外有存在感。
第24章
夏茯缺乏和异性接触的经验, 也不清楚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心情。
因为她是个晦气的女孩,连爸爸都没怎么抱过她,而年幼的弟弟顶多算一团会哭会闹、软绵绵的肉团, 牵手时夏茯常恐惧于他尖锐哭声中隐藏的需求,那么急切, 那么蛮横不讲道理。
没谁像方景澄这样, 他像小狗一样垂下脑袋,带来一种似乎很亲近、但安全的触碰, 让她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好奇。
他的脸颊也和嘴唇一样柔软么?
如果这个时候双手捧住他那漂亮的脸蛋,把指尖埋进乱翘的银发, 用指腹按住眼角, 不让他离开, 然后定定看向那双湛蓝的眼眸,问他“你在想什么呢?”,到时候方景澄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吓到她了,她也应该做点什么。
可临到实践, 别说吓到方景澄, 夏茯也因为这出格的想法觉得混乱——
他们或许应该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她紧张地蜷起右手,把它压在另一只掌下,望着方景澄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方看起来倒是很无所谓,他伸出舌尖飞快舔过嘴角的一点碎屑,大口吞咽甜蜜的果酱内陷, 好像本来就是这种随性自然的吃相。
“你推荐得没错,这个的确很好吃。”
方景澄笑着将空纸袋折成小块,转而去拿一边的包子。
“我们看看别的吧。”
接她上学, 一起吃早饭,以及突然的小动作。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这也在“陪读业务”范畴之内么?
疑问一旦滋生, 便无法遏止。夏茯的心思已不全在吃上了。
她仔细观察方景澄的表情,正打算开口,一旁方景澄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青年先是随便扫了一眼屏幕,似乎不打算理会对方,可看清“奶奶”两个大字后,又发出一声叹息,认命似的将手伸了过去。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他颀长的手指隔着油纸轻轻一掰,白软的包子就被分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夹杂着花朵的肉馅。
“喏,这个就是槐花的。”
方景澄将大的部分递给夏茯,然后垂头咬住剩下的,囫囵几口吞下喉咙,接通了电话:
“喂——,起来咯,已经在教室吃饭了。”
夏茯只喝过槐花蜜,还没吃过槐花包。奶白的花骨朵蒸熟后发出缕缕清香,植物特有的爽脆口感中和了肉包的油腻,她小口咀嚼鲜甜的肉馅,不动声色地旁观方景澄打电话电话。
老家的方言语调总是很快,一个又一个词,音节完全连在一起,开口时机关枪扫射似的往外乱撞,哪怕正常说话也像在吵架。
相较而言,方景澄就很斯文。他说的是S市本地方言,婉转的语调很符合大众对南方人吴侬软语的想象。
S市交通工具播报到站信息时,方言、普通话、外语轮流一遍,夏茯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勉勉强强能听懂方景澄的意思。
青年鼻音很重,说到特别的句子还会拉长尾音,在电话外乖乖点头,配上那种无奈的表情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知道的,我答应过爸要好好念书……比赛也已经报名了,找了很出色的队友,会给他一个交代。”
……
“嗯嗯,钱也够用……给他发现,又要说你宠坏我了。”
他歪着脑袋,将大半重量托付给手机,空出的一只手像猫咪无聊时乱甩的尾巴,在桌面上划来又划去。
夏茯的视线也跟着那只手晃动。
尽管开始接电话有点不情愿,但开口后,他还是蛮放松的。
奶奶一定很喜欢他,家庭氛围说不定也很好。
因为方景澄和弟弟一样都是男孩子么?
藏在高高在上公子哥背后的一面是备受长辈疼爱的男孩,可惜深入了解方景澄不会让夏茯喜欢他,反倒让她感到烦躁。
她只在室友打电话时,听到这种温馨的对话。
为什么别的家庭会过得这么幸福,这才是日常应该有的样子么?那我为什么会过成这样,是我的错么?好奇怪又好羡慕……
千奇百怪的想法在心里蔓延,夏茯仿佛看到“透明的墙壁”在自己和室友间升起。
虽然难过,但这些心思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对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然后开始讨厌自己。
为了避免继续失态,她往往会悄悄捂住耳朵,躲到阴暗的角落。
现在手里的槐花包也不香了。
夏茯不知不觉停止了咀嚼,沉默地等待方景澄结束。
终于,每日报备告一段落,青年“呼”地松了一口气,重新将视线放回夏茯身上。
“怎么了?已经吃饱了么?”
夏茯摇了摇脑袋,因为方景澄温柔的关心感到了压力。
“谢谢你请我吃饭、专门来接我,我真的很高兴,除了竞赛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昨晚为什么会帮我呢?”
她早该这么问了。
昨天事发突然,没有提问是因为慌乱。在那种过于疲惫的状态下,她难免会变得软弱,只想着抓住最近的方景澄,修补千疮百孔的心灵。
况且以那副狼狈的样子,说想要帮忙有什么用?不仅看起来毫无说服力,还会让她变得更可怜。
夏茯不想这样。
刚刚方景澄打电话提到了钱,他只要好好学习,奶奶就会给他打钱……真好,可她的钱在哪里呢?家里人从不会给她钱。
她要是没法证明读大学,留在大城市能赚到很多钱,搞不好就会被换成高额彩礼。十五万一锤定音,一步到位,绝对比等她出人头地容易。
男女朋友间补课是义务劳动,没法收费怎么办?有感情纠纷,竞赛失利拿不到钱又要怎么办?
她太迟钝了,方景澄又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课堂是自己唯一能够呼吸的地方,她得在这里把事情问明白,好争取一点主动权。
方景澄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藏在谢意后的疏离。
好直接、是因为追求表现得太急了么?
刚刚觉得她反应很可爱,想进一步捉弄她,就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不过看夏茯缩手的动作,他就知道自己搞砸了。
她一定是被吓了一跳,哪怕他后面装作无事发生,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没能逃过这茬。
方景澄隐约有点失落,但又觉得事情还没超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