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口语这东西只要多说就会提高,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周鸿霞没有松口的意思,方景澄也没有对她的话提出异议,青年侧头专心凝望她的面孔,清透的眼眸如同不见浮云的晴空。
他的沉默令夏茯感到疑惑。
为什么?难道他真的在顾及周老师的假设么?
夏茯轻轻松开了青年的小指,等到周老师离开会议室,便朝方景澄道歉道:
“对不起,本来想让你在台上大放光彩的……”
自己参赛的目的是钱不是名声,而能接触周鸿霞也是方景澄的功劳,她可不想因为这个插曲跟他闹矛盾,本末倒置。
方景澄的态度恰好和她相反。反正父亲对他的期待值一向很低,经过夏茯辅导,他提升的那部分成绩就可以交差,比赛挺多算得上他上学间隙的余兴节目,目的至始至终都是夏茯本人。
倒是周鸿霞对夏茯上心的程度有点超出他的预料。能混到她那个水准的人多少带点上位者特有的傲慢,掌控欲高得吓人。
好在他们目标一致。
光是想象赛场上自己和夏茯并肩而立的样子,方景澄就能品味到心中似潮水高涨、一波接一波涌上的愉快——
他会让方斯宇看到,他把这颗原石打磨得怎样光华夺目。
“无所谓啦,最终名次也很重要,至于口语,我可以教你。”
青年笑容灿烂,一改往日组结束就被学习榨去半条命的颓废,轻松愉快的样子跟讨论明天春游带什么零食的小孩没有两样。
“总是你给我补习,终于我也能当上回‘小方老师’了么?哇,怎么办?想想还有点激动。”
“想要纠正发音最好从音标开始重新学,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和标准进行比对。能稍微等等我么!我得做点准备。”
口语好和能教人是两回事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夏茯对方景澄的学习水平有了充分的认识。但望着青年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实在说不出打击他积极性的话。
不学白不学,他不介意自己出场就好。
夏茯终于放下心来,她无奈地点头,“好的,小方老师,我等你回来。”应下了特别英语授课。
“听起来感觉很不错,我去去就来。”
方景澄弯起了眼眸,说做就做,在联系某人给夏茯发了一份视频材料,以及配套的学习软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不得不说他给的资料十分全面。视频里老师有一口标准的英式发音,教学内容简单易懂,还能用软件跟读某个音标,录下自己的发音进行比对。
哪怕方景澄不亲自教她,夏茯也能自己学个七七八八。然而她匮乏的,那种主动开口的勇气,需要持续对话才能解决。
不过半天,小方老师便一脸神秘地跑了回来,不知道找了哪位高人取经,开始面对面演示正确发音。
“你可以坐过来一点,托住我的下巴。看看我的舌头是怎么动的,还有脸颊上的肌肉。”
“这样舌头稍微卷起,舌尖抵住上颚,气流发出去。”
即便并肩坐着,两人仍有不小的身高差距。青年需要俯低身体,朝夏茯垂下毛茸茸的脑袋,才能确保她看清自己的动作。
“好。”
夏茯伸出双手,顺势托住他的下巴,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方景澄的脸颊。
她平视俊俏的青年,动作亲密地仿佛等待初次的吻,但观察他长长的睫毛随呼吸轻颤,舌尖缓慢转动的同时,心里想的只有他的面庞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牙齿也很白,明明有喝咖啡的习惯,却奇怪的没有任何色沉,而是呈现出陶瓷似的光泽,一颗一颗整齐排布如同小小的贝壳,唯有两颗虎牙危险的锐利。
除此之外只剩绵软,牙龈是鲜艳又带着水光的红色,抵住上颚的舌头比她长一点,如灵活的蛇信,又如随水波轻柔舒展的海葵,湿润又柔软。
舌尖起伏时,破损的黏膜隐隐渗出殷殷血色,像银制餐盘上破开的石榴,精致奢华中有饱含生命力的诱惑。
他的备课准备不会是去医院洗牙了吧?就为了专门张嘴给她看?
夏茯定定地看着那点血渍,在察觉呼吸开始升温的瞬间,她轻轻松开手掌,试图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好了,我看清楚了。”
但方景澄不依不饶,他已经从“授课”中找到了乐趣,只想继续深入下去。
“学会了么?现在模仿我刚刚的样子张嘴,让我观察下!”
“不行!”
走开啦!她又没有偷偷跑去洗牙!跟他一比很丢人诶!
慌乱中,夏茯的手掌重新拍上方景澄的俊脸,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外推。
遭到拒绝方景澄也不恼火,他顺势将脸颊完全送进夏茯的手掌,用嘴唇蹭过她的手心,漂亮的面孔上脸上是故作单纯的笑容。
“怎么了嘛——”
他呼吸在她的手中回旋,话语也变得模糊不清。
第37章
掌心的热意让夏茯有一瞬失神。
为什么他总这样, 用不经意的小动作来拉进距离?望着方景澄随心所欲的样子,夏茯很难分辨它是小动物的亲昵,还是成年男性的引诱……
但不管是哪种, 现在都不是时候。夏茯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别开眼睛, 低低发出抱怨:“你的准备也包含洗牙么?但我的牙齿又不好看, 能不能不要开口?”
秘密行动败露,方景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啊, 被发现了。我还想假装这是天生丽质来着”,以动听的声音诉说谎言, 狐狸似狡黠的表情令夏茯倍感无奈。
虽然能从他时尚模特般讲究的穿着, 还有身上清爽的香水味看出他注意外貌的一面, 但会武装到牙齿还是有点出人意料。
“牙龈变红了、黏膜也流血了,一下就能看出来。说话的时候不会痛么?”
这算是关心他的伤口么?
不愧是好学生,居然看的这么仔细。
一想到夏茯的目光缓慢滑过牙床,红肿破损的地方便开出了“花朵”, 细密的疼痛变成发烫的酥麻, 内部被探究的感觉近乎一次短暂的亲吻。
方景澄用湛蓝的眼眸专注地望向她,当嘴角的笑容藏进掌心,眸光流转的样子很能给人深情的错觉。
“还好?难得要开口教人,希望自己好看点,结果稍微有点用力过猛了。”
“不过水枪碰到牙龈的确有点痛。”
如果痛就别弄那么急。他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她嘟哝了一句“……臭美怪”, 但推开方景澄脸颊的力度却小了许多,像是怕不小心弄痛他,还特地避开了靠近嘴唇的地方。
“是小方老师。”
青年义正言辞地强调了现在的身份, 见好就收,重新坐正身体。
“好啦, 我们开始正事吧!不会看牙齿的,只要跟读,让我听听发音就好。”
他在意自己的外貌,又不会拿来同一套要求烦夏茯,想亲喜欢的女孩哪里会计较那么多事。
不过夏茯仍旧感到沮丧,她嚅喏嘴唇,向他示弱:
“我的口音会有点奇怪。”
她不喜欢自己口语发音,它和微微泛黄、参差不齐、内里藏着污渍的牙齿没有区别,像廉价宾馆里陈旧的浴缸,都是没能好好保养的体现。它是蜡黄的脸、揶揄的笑、光秃秃长满草茬的学校操场以及沾满油污的餐桌,只要开口就裹挟着难堪的过去。
她已经尽力避免和同学谈及自己的家乡,连用方言打电话都会躲去阳台角落,却无法在对话里掩饰自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糟糕的发音一出口,夏茯就开始后悔请方景澄当口语老师这件事。
可对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方景澄完全沉浸在能帮上夏茯的喜悦里,他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纯粹,语气也十分真诚:
“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很可爱么?我才不会笑话你。”
为了表述自己的靠谱的一面,他还拿夏茯给自己补习的事当例子,补充道:
“就像你耐心教我一样,我也想帮上忙。”
夏茯忍不住心里偷偷诽谤了一句:他可能没有穷过,才会觉得这种落后很可爱。
而且我教你那是不一样的,千万不要可怜我……
不希望方景澄“高自己一头”的心情源于小小的自尊,她也只有这里,还残存着一丝尊严,她多年来一直小心地维护着它。
夏茯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嘲笑放弃学习,但那令人不适的地方,势必会左右她对方景澄的看法。
然而夏茯仔细地观察方景澄的眼眸,却没能找到一丝一毫的嘲弄或不耐。
这反倒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女孩像刚刚学会说话孩子,跟着方景澄张嘴,表情非常迟疑,声音也很轻,细若蚊呐,要不语速就很快,“呼”地将单词抛出来,像扔掉一块烫嘴的山芋。
她的脸颊被热意蒸出动人的绯霞,全靠“不张嘴这口音就跟自己一辈子,张嘴才会改变”的决意,才能支持自己继续学习。
“别紧张,可以再说慢一点,那个‘嘶’要拖得长一点,和之前比已经很好了。
不得不说方景澄在口语上是个负责的好老师。相比于逻辑思维能力,他观察力、感受力似乎更强一些,能轻松捕捉到夏茯开口时细微的气流变化,及时给予指正。
夏茯猜测这就是他在球场上无往不利的秘诀之一。
短短半小时的初次课程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等到休息时间,夏茯端起水杯滋润发干的喉咙,觉得难听的声音还黏在舌头上,像赤脚踩进雨天的积水里,能感受到粗糙的沙砾和带着腥味的泥土。
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彻底改掉。
女孩表情淡然,情绪明显不高。
方景澄趴在 桌上,仔细观察夏茯的表情,然后委屈地瘪瘪嘴巴,建议道:
“还在生气么?等会儿我也带你去洗牙啦。”
夏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无奈地勾起嘴角,解释说:
“没有,就是单纯发呆,我学的有点慢,在消化刚刚你告诉的知识点。”她只生自己的气,又不会埋怨自己的老师。
嘴上说不生气,但她没有拒绝“洗牙”这个点诶!这种作为队友的时候成熟又可靠,当学生却偷偷闹别扭的样子真可爱啊。
方景澄长长地“哦”了一声,他垂下眼帘,将视线落在夏茯朴素的T恤上,突然转换了话题:
“对了,反正都要亮相了,这周末除了洗牙,要不要跟我去买几件新衣服?比赛用得到哦! ”
用比赛相关的事情引起夏茯注意这招百试不灵。
女孩从材料中抬首,表情十分困惑:“为什么要买新的?比赛的时候穿普通T恤不可以么?大家都是学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