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行了。我姐到底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男人骗也难免,我来劝劝就好。”
背后火烧般的剧痛险些夺去她的意识,夏茯弓背护住脑袋, 紧紧咬住牙关, 硬生生没有发出一句哭叫——
她才不需要弟弟的同情。
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大家看笑话。
无论怎么样打骂都没有下文,真下狠手搞不好没法收场,面对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夏彪只能狠狠对她吐了口吐沫。
男人喘着粗气,扯住女儿的胳膊,将她一路拖行, 扔进了卧室。
夏茯被关了起来。手机、电脑、危险的尖锐物品均被张梅收走,空荡荡的房间内, 陪伴她的只有学校纪念品这样无用的小零碎。
尽管身心疲惫不已,但被鞭子抽过的皮肤却肿了起来,又烫又痛,让她压根没法闭上眼睛。
她缓慢地吸气,试图通过深呼吸减轻这灼人的疼痛,漫无目的的视线于天花板游走,最终停留在一处粗糙的凸起。
为了最大程度开发空间,父母在装修时甚至找师傅拆掉了一面承重墙,这片小小的阴影就是它存在过的证明。
虽然老家不是什么地震高发地段,但这种违规操作还是存在极高风险。想到这是父母费了心思托陈老板换来的新家,夏茯便忍不住向老天祈祷,要是它立刻塌下来就好了,把待嫁的女儿埋在新房,这样他们就没法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了。
可惜老天总是听不到她的愿望,直到深夜,奇迹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最讨厌的弟弟,“咚咚”敲响她的房门,给她做起了思想工作。
遍体鳞伤的夏茯只吃了早饭,到晚些时候,弟弟敲响了她的房门,做起了思想工作。
“姐?还没睡吧?我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之前偷听你打电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担心你。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富二代跟家里怄气?”
弟弟异想天开的发言简直让夏茯想笑。
原来血浓于水,亲人最了解你的说辞都是胡诌。到现在,他还认为她态度突变的原因的是爱情?
夏茯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绝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语竟然会令自己彻底失去表情。
“你的手机锁屏密码是F大的院校代码吧?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你翻来覆去背这几个数字,我一猜就是。”
“妈已经去找那个方景澄打电话了,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以后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他们年纪大了,观念比较老旧,接受不了婚前性行为那茬。但是陈老板却是过来人,不介意这些。女人嘛,生了谁的孩子,才算真正被谁占有。你跟他好好聊聊,他跟爸妈说几句软话,你就能出去了。”
“Q大的毕业生都回去杀猪,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早点结婚少走弯路,以后回家去陈老板店里管账当老板娘轻轻松松不好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F大,怀孕也可以读书,孩子还能在F大接受高等教育呢。”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既然他知道去F大是自己最高兴的事。为什么他、甚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安心接受高等教育,但是她不能?
他是常青的松柏,她却是小小的草花,入药的方式是到年头被整根拔起,让大家慢慢啃食风干的尸骸?凭什么?凭什么?!
夏茯这辈子从没像现在一样恨过一个人。她情不自禁走到门前,将手掌按在门上,好像那样就能隔空掐住弟弟常青的脖子。
她无法控制地收拢手指,在心底暗下决定——
为什么他能摧毁她的人生,她却不能毁掉他的?
要是这个家的天塌不下来,她就自己动手。
等到太阳重新从天边升起,嘈杂的装修声响过一日,夜幕降临,食水未进的夏茯终于是想通了,放弃了,她敲敲房门祈求说:
“常青、夏常青,我想好了,我愿意和陈老板谈谈。你开开门吧。”
他这姐姐看着木讷温顺没什么主心骨,但知人知面毕竟不知心。夏常青已经在4S店里吃了一次苦头,这会儿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道:
“哦?你真好了?”
“嗯。妈已经打过电话了,依他的性子,我们绝对不可能了……搞不好还会被其他同学当成笑话。还不如为后面打算,我想继续上学。”
她空洞的眼睛定在他的新外套上,提到那人时皴裂的嘴唇微微颤动,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
看来追到那种富二代花了她不少心思,突来的异变也叫她伤透了心。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小子一看照片就是玩咖,绝对不可能跟她结婚,被张梅一顿臭骂后,搞不好还会把夏茯当成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乐子,想到这里夏常青竟然有些可怜姐姐了。
“你能想通就好。。”
其实她想没想通根本不重要,她这样瘦小的身体,饿成这样还能翻起什么浪呢?
当天下午,拎着果篮的陈老板便来到夏家客厅。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红纸包,全没有把之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哎呀,听说小茯头晕提前回家,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我这边就带了点药过来,老家大夫做的金疮药,抹点就不留痛了,还不会留疤呢!”
张梅端来一盘茶水,亲热地同客人寒暄一阵后,她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攥了又攥,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般看了几眼丈夫夏彪。
在对方颔首后,她挤出一抹笑容,开口道:“那你快拿着药进去看看她吧。这孩子因为要留疤闹得不肯好好吃饭,娇气着呢。”给男人指了个位置。
“哎,那就打扰了。”
陈鑫鸿松了松腕上的金表,他弯下矮胖的身体,适应性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向那扇小门。
三双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方才还热闹的客厅好像倏地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去卧室涂药暗示着什么,但大家都默许了这一发展,各怀心思地等待着那个注定的结果。
可率打破寂静的却是男人的一声惨叫。
……
从销售起家,陈鑫鸿最清楚想要售卖一款高昂的产品,最重要的便是用一个动人的故事,精心地进行包装。
女人同样如此,到了他这个阶层,比夏茯漂亮年轻的女人不在少数,可名牌大学获奖优等生只有这么一个。在这层精美包装纸的衬托下,平平无奇的乡下姑娘也能变得流光溢彩。
书本、文具、奖状,他贪婪地注视着夏茯卧房的物品,感觉幻梦的甜香已将他浸透。
“回家还带着专业书呢?哎,过去我就特别崇拜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但我成绩不好,在她面前总是很自卑。”
是啊,对方喜欢同桌的男孩,他分数高、家境更好也更好。要不是班主任说要班级同学互助,强行把她换给自己补习,他们早就成了一对。他这样想着,在青春期总是深深低着脑袋,生怕碰见那双冷漠的眼眸。
可现在不同了,轮到夏茯对他低下可爱的小脑袋,会被他攥在手里随意揉捏。
有男朋友又如何?那他不是把那男孩也一并羞辱了?
多可笑啊,他靠近床头柜后,这个姑娘还紧张地攥起拳头,想要转移话题。
“不是很难的书,是给学弟学妹补习用的初中习题。你要看看么?应该也能看懂。”
紫红色的数学辅导书倒在床头,书页被翻得卷边,书籍处还别着F大的金属校徽,银底红纹精致无比,承载着多少学子纯粹的梦想。陈鑫鸿借由它想象女孩为了未来伏案苦读的模样,便兴奋到浑身发烫。
他随口应许道“好好好,也教教我吧”,一手捏住书脊,一手探向夏茯的大腿,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份付出高价的礼物,不料下一秒手头突然一空,一阵剧痛自鼻骨袭来,湿热的液体从鼻喷涌而出。
她居然用那本砖头厚的书砸了自己的脸?!
“你这死丫头!”
来不及继续咒骂,凉风已经扑向面庞,原来是夏茯收回书本,似乎打算乘胜追击再扇他一巴掌。
男人急急意识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则狠狠抓向女孩的头发,可她身形一矮,猫腰朝一边闪去,手头的动作原来只是佯攻,真正的反击藏在下方,陈鑫鸿感到脚背又是一阵剧痛。
小孩子打架似的花招,行之却异常非有效,小脚趾本就脆弱,平时磕着墙角都疼的要命,陈鑫鸿龇牙咧嘴地后退,情急之下竟撞到旁的床头柜,再被女孩一脚踹向膝窝,本就趔趄的身形立刻跪倒在地。
他痛呼一声,感到夏茯翻身跨在背上。
她从电视剧学来的防身术么?现在居然傻到自投罗网了?
要知道方才一系列偷袭能成功用的都是巧劲儿,两人体重相差极大,他只要奋力挣扎就能抖落夏茯。
陈鑫鸿得意洋洋地想着,暗地发出嗤笑,直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器抵住眼皮。他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惨叫:
“等等!快拿走!你要干什么?!”
……
张梅将她的行李箱翻了个顶朝天,唯独留下了纪念品一类没用的东西,这根构型纪念书签便是其中之一。它被挂在厚厚的书脊上作标记使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等到被抽出的这刻,人们才意识到它整体其实一长一短的貌似长钩,藏在书页中的另一端又长又细,经夏茯打磨后,已经有了刺穿血肉的能力。多亏了没日没夜装修的邻居,有装修声的掩盖,没人发现这点奇怪的声音。
眼下这一切,便是夏茯能做到的全部。
两三个月的私教培训给不了她壮硕的肌肉,林娜仅能传授她一点偏重敏捷的防身术,叮嘱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逃跑争取更多时间。
可时间、时间。
夏茯最缺的就是时间。父母没有给她成长的时间,陈鑫鸿也不会给她反抗的时间。被殴打、被关禁闭,一日一夜食水未进后,体力像指缝间的流沙,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能挣扎到这个地步全靠愤怒在支撑。
她还能坚持多久?真的能逃出去么?
夏茯狠咬嘴唇,以疼痛催出最后一点力气。她攥紧书签,嘶声力竭地叫道:“开门!不然我就杀了他!”
曾经温柔娴雅的女孩一下成了催命的恶鬼。随她手指不断推进,米粒大的血珠沁出陈鑫鸿的眼皮,他立刻大声哀求道:
“快、快开门!这丫头疯了,她要扎穿我的眼睛啊!!”
“吱呀——”
弟弟的贵人受到威胁后,夏茯无论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们错愕地盯住她,好像直到今天才认识到她是如何疯狂。
张梅惶惶不安地嘟哝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快把那东西放下来!”,紧张之下又开始抓握自己的围裙。
而夏彪则憋红了一张脸,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根食指榔头一样指向女儿苍白的脸颊,随话语用力下砸,一下又一下,要她砸进泥泞的土里,永远抬不起头:“别她妈搁这儿发疯了!扎啊!有本事你扎啊!扎下去你就不是大学生而是杀人犯了,十几年书全部白读,最后活该进监狱!”
“爸妈的话你不听,安排好的工作不去做,等警察把你抓起来,所有人都会看你笑话!”
笑话、笑话又是笑话。
他们剪去她的羽翼、扒掉她的皮肉,怎么还有脸叫她继续保持颜面?
难道畜生临终前也得活泼可爱么?
愤怒到了极点夏茯反倒笑了出来:
“对对对。我是疯子,我是笑话。那你们的儿子算什么?他是需要卖掉姐姐才能生活的窝囊废么?”
她肆无忌惮地笑着,明明泄积攒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但眼泪却在脸颊纵横不止。
刺耳的数落引来了夏常青的回眸。
新家可不是人际关系紧密的老胡同,这栋楼除了租客还有许多做生意的商户,接连不断的争吵已经埋下伏笔。现在美甲店年轻的女老板,正“砰砰砰”拍响大门,不耐烦地追问道:“大白天你们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给我出来!不要我要报警了。”,夏常青只能拉开一小条门缝,随口应付说:“没事,只是家里有点小矛盾。”
说罢,他回头以更大的声音吼叫说:
“够了!你究竟在闹什么?!你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弟弟牺牲下不是很正常么?”
理所当然的态度成了压垮夏茯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们绝不会放过她的。既然他们永远不会听到她的愿望,既然她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还不如亲手毁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