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哭的太久,目光被雾霭深深掩埋。
耳畔里似乎有人一直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只有她给裴京闻说的那些话。
字字泣血,每个字都是扎在他心口的刀子,反过来也凌迟她的骨血。
每个音调都刻薄,冰冷。
他受到的伤害有多深刻,她只会更多。
他那双隐忍怒气的黑沉双眸,死死落在她的脸蛋上,深邃凉薄,穿透力极强。
嘴里的咸腥四散蔓延,才没让自己伪装的冷静破裂开来。
最后,他的神色笼在光影下,没了往日的温柔。
周宜宁想,这些话说出来,她跟他彻底完了。
同样的话说了两次,甚至这一次,比七年前更没有退路,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裴京闻那样天生傲骨的人,不该为任何人低头。
离开他,他会遇到更好的。
她也应该回归现实,收拾好情绪往前看。只是她原以为借助酒精麻痹理智,把憋在心底所有的痛苦倾诉出口,睡起来就能彻底忘了他。
实在不行她可以陷入忙碌的状态,转移所有的注意力,不留任何余地去消耗精力。
离开他的那几天,只要是清醒的状态,她就拼命沉浸工作状态,拼命维持情绪的稳定,让自己死心。
也让照顾她的严可薇放心。
没想到越忙越出错,以往游刃有余的细节,她竟也能出现出差错。
针尖刺进指头,皮肉的疼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涩和钝痛。
阳光穿透窗户照在绣架上,她却觉得手脚冰冷至极。她抬起手,试图缓和手掌的僵硬,好半晌没有任何效果。
那天,她大脑一片空白,克制不住全都是他的身影。
事与愿违,她越想抛开,越容易被他影响。
晚上蒙在被子里,她想的都是跟他同处一室,身后紧贴的那具胸膛。
原来习惯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的,像和他分开的那七年一样,到头来她发现根本做不到。
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渗透进她的生活,占据了她生活的角角落落。
她根本没办法割舍开来。
雾霭覆满视野的时候,她除了难过和委屈,更多的是害怕和迷茫。
她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她该怎么坚持下去。
所以严可薇提出要带她去南中参加校庆,按理来说她应该害怕遇见他,薇薇都担心她不答应,鬼使神差的她点了头。
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矫情,因为心里只浮现了一点躲避,片刻间消失殆尽,剩下的全是期待和雀跃。
她想见他。
很想很想。
哪怕坐在台下,远远看一眼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直到真正见到他,听觉被熟悉的低磁嗓音缭绕,许多天来的思念才有了具象化。
她也仅此坐在第二排,目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轮廓。
灯光将他本就出众的五官描摹得更立体,一举一动都透着青年独有的沉稳。
短短十分钟,她贪心得移不开眼。
也舍不得眨眼。
哪怕在半空中跟他有短暂的视线交汇,也按耐住退缩,迎上那双出现在梦里太多次的黑眸。
毕竟隔得远,他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等校庆结束,他们就真得没有关系了吧。
那张阴差阳错领来的结婚证,右边的位置也该还给原本属于它的人了。
时间的流逝,总能让她释怀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想跟严可薇再去那间承载太多回忆的教室转一转。
窗口同样的位置,看书包颜色,同桌应该也是一对少年少女。
少女的课本最上面,摆着少年的笔记本。
字迹笔走龙蛇、说不尽的意气风发,旁边的工整认真、清新娟秀。
极其熟悉的风格,周宜宁有片刻的恍惚。
清风吹起窗帘,遮住墙角的微光,眼前似乎出现了少年勾着笑,耐性十足给她讲解物理题。
眼泪悄无声息滑落。
周宜宁,就像他说的,离开他,你不会遇到比他再爱你的人。
神思恍惚间,她收到赵临风电话。
听筒那端,赵临风恨铁不成钢,简要叙述了裴京闻把徐耀跟他的兄弟们揍得缺胳膊少腿。
后面批评裴京闻冲动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心疼爬满胸腔,她管不上其他,凭本能冲到休息室。
对上熟悉的眉眼,鼻尖泛起满满的酸涩。
她不管不顾,想问问他疼不疼,结果还没出声,所有的话都被裴京闻堵在嘴边。
他说:他不同意分开。
尽管她又一次重复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鸿沟。
他眸色坚定,力气大到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腔调他的态度。
周宜宁用力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个极其自私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大不了她就这样,不去在乎任何外界的评价,继续赖在他身边。
想到这,在他提出要带她回去见裴家所有长辈,明知很疯狂,她还是顺从了。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订票,登机,起飞,一系列流程一气呵成。
下了飞机,冷风拂面,思绪回笼,才冲散了她心口的炙热,让她稍稍找回些许思考的能力。
……要去他家里见长辈,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啊。
忍不住的忐忑,周宜宁别过眼,看向男人轮廓分明脸,胸腔里的悸动又强烈了些。
说好的分开,她现在这跟着他去裴宅算什么?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家里人会怎么看待她?
“别紧张,东西我准备好了,”看出她欲言又止的疑问,裴京闻紧了紧扣住她的手指,“你只管跟我回家。”
他竟考虑得这么周到。
短暂的怔愣后,周宜宁紧绷的心弦松散下来。
停顿几秒,她放慢脚步:“等等,能不能陪我回趟工作室。”
“我取个东西。”
从机场回「长宁巷」,转道去一趟华信大厦也不算绕路。
“好啊,”裴京闻驻足,挑眉看向她,俊逸的眉眼难言笑意:“这是早有预谋了?”
周宜宁:“……”
—
“预谋”两个字,暧昧不清。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说错。
从跟他扯证开始,周宜宁就做好要见他家里人的准备,所以提前问了裴舒语,精心替每位长辈都准备好了心意。
原以为没了送出去的机会,她都做好要把这些东西彻底压箱底的准备,不想没过去几天,她就要登门拜访。
说不紧张是假的。
何况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太不善言辞,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坐在车里,周宜宁都没功夫去理会他的话,摸出手机和裴舒语发消息。
所谓心有灵犀,她还没编辑好,聊天框先弹出裴舒语的:[宁宝,老宅今天里里外外打扫,连大哥那么日理万机的人都回来了,一问才知道这么大的排面,他们都在欢迎你!]
[撒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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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欢迎”两个字,周宜宁有些不敢置信,正愣着不知该怎么回复。
消息条还在弹出:[爷爷早就念叨着要见你,可惜那狗东西说怕他们的热情吓着你,气得爷爷没少拿拐杖抽他。]
念叨……周宜宁忍不住把这两个字念出来。
说不出的悸动,覆盖着她的胸腔。
这意思,是说裴家从一开始就不排斥她吗?
裴舒语:[宁宝你跟那狗还有多久到哇!我等你!]
看到她对裴京闻的称呼字字不离“狗”,周宜宁忍不住弯了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