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枪,将枪压在绿到发光的桌布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刚才那一局,是我输了。”
释千似是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将四面骰收起,倚靠着靠背。
“嗯,看样子你也没有那么想赢啊……”
雀芙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徽章状的东西,丢向乌泊:“你,去取四千万的筹码来。学会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希望你可以清楚。”
乌泊看着手中徽章有些犹豫,他先是看了一眼释千,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于是打了一声招呼后迅速离开。动作有些匆忙,像是怕耽误时间。
在乌泊离开后,雀芙的目光又落在了奚航身上。
没等她开口,释千先偏头看向奚航:“你先出去。”
在奚航推门离开后,释千又在桌下用手机又发给奚航一条信息:“想办法混进二层东区,确认白羽裁决来的有哪些人,具体在干什么。不用回。”
收起手机,房间里只剩下释千和雀芙二人。
在静谧的氛围中,雀芙打破死寂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就是你。”
只有三个字。
她重复,语气笃定:“就是你。”
“是不是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释千反问。
雀芙拿着枪,绕过桌子走到释千身边,在她面前站定,并没有回答释千的话,而是又说:“那个三无也是你。我在这里等的是三无,但你出现了,所以就是你。”
她怎么知道“三无”会出现在这里?
假如出现在这里的白羽裁决理事长是D,“三无”的确有可能前来刺杀。但其实对释千来说,她并不清楚这一点。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要拿到一个总监的临时人格卡牌,以便接近理事长D而已。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雀芙又如何可以笃定“三无”一定会来?
“你根本没有预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但我确信你会出现在这里。或早、或晚,你一定会出现。”雀芙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她退膛,又将弹夹取出,轻点着剩余的子弹。
释千靠在椅背上,近距离端详着那张可怖的脸。
“我来这里,是因为盛世梦庭是日升市内现金流量最大的赌场。”她说,“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的确或早或晚都会出现在这里。”
“你可能是因为理事长D,可能是因为应观辞,可能是因为巫舟背后的势力,或者其它我没考虑到的因素。但你唯独不可能因为这里是赌场。”雀芙将弹夹塞回,直视释千,尝试透过她眼前的黑纱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就是你,这不是试探。我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异常技能。”
雀芙和她用的同一套制造母版,释千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但当她嘴里说出“应观辞”这三个字时,释千倒真有些感到意外。
“很意外吗?”雀芙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又将手枪上膛,“对你来说,你或许是才接到我的信息,但对我来说,从登陆游戏的第一秒起,我就一直在等待着你。我要找到你,我要亲眼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让那些疯子疯了一般想要复刻。然后在发现复刻的行为毫无意义后……”
她伸出手,这一次,枪口仅仅只距离释千的眉心七八公分。
“把我当养料喂给你。”
她失笑:“所以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在意你呢?”
释千没有躲开几乎要抵在她眉心上的枪口,反而伸手掀开遮住她眼睛的黑纱。在两个人对视的瞬间,释千察觉到雀芙有一瞬间的愣神。
“所以,你看到我了。现在的你又在想什么呢?”释千没有继续否认,而是向她抛出了一个问题。
雀芙:“……”
她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一直走在你前面。”她说,“4000,我一直走在你前面。”
释千略一侧头,用肢体行为提出了她的疑问。
“一个让那群疯子恐惧、戒备、想要复刻的存在,一个将通过这炼丹炉一样游戏诞生的最强者,必然会在这个世界里占据所有人的视觉。而我要比你更快、比你站得更高。”
雀芙看着释千:“我一直在找你,但你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在任何一个强大的组织中出现。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把你看得太高了、太遥不可及了。你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最强者的容器而已,而所谓的‘最强者’不过是我们这些‘养料’的合集。不然你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里悄无声息?”
释千:“……”
她的确没有在任何组织里露面,因为她每天都在沉迷于休闲日常。
上学,打工,开便利店。
休闲游戏是最消磨时间的,所以她的确不像雀芙,在短短几天内就混成了一个组织的首领。
不过……雀芙连应观辞和她有关都调查出来了,却连她活动最频繁、用时最长的行为都没调查出来吗?难道雀芙的调查就是天天盯着那些崭露头角、引发巨大变数的人看吗?
“吴青市,三无,爆发的场域。”她轻声说,“这是‘三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调查范围里。根据吴青市异常管理局的资料,你杀死了他们调研出来的数十个‘玩家’,并且极其有可能是你让场域以非正常方式终结。”
雀芙在游戏内的本职工作应该是凭港市异常管理局的干事,所以她能调取管理局任务资料的确不意外。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这就是我着手掌控‘光明之上’的原因,因为‘三无’是个杀手。只可惜,‘三
无’就此消失了。”
释千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她看着雀芙,看到她那只唯一有光泽的眼睛里是偏执的认真。
“我想……假如那群疯子要创造一个最强者,那么这个最强者不可回避地就是财团与地下组织。所以我开始尝试介入白羽裁决和杜鹃会,这两家的关系很差,而且掌握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就相当于占据了东荣共和地下的半壁江山。”
“我要赶在你之前掌控它们。”
“但我在涉足杜鹃会的时候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这点不用我多说了吧?双月。”
……看起来应观辞的手下里有叛徒啊。
释千想道。
“可能因为我是你的复制品吧。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羁绊,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你。我的直觉没有错,一直都没有错。”雀芙的食指牢牢扣在扳机上,手臂用力到有些发颤,“理事长D对‘三无’的委托,还有今天将发生在这里的、白羽裁决与杜鹃会的冲突……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来,而你今天的确来了。”
面对那随时可能射出子弹的枪口,释千闭上了眼。
她笑着说:“嗯,我知道了。所以呢,你现在是想要得到我的认可吗?是吗?”
雀芙:“……”
“不是认可。”她扬起声调,“你根本没理解我说的话!”
“我的理解是。”释千睁开一只眼,“你觉得你走在我的前面,你觉得你赢了。”
雀芙没有回答。
释千再次笑着闭上了眼:“如果你真的觉得你赢了我,那你早该在和我说这一大堆话之前,就该扣下扳机,用我的死亡来拉响你胜利的礼炮。但你没有,你选择和我讲述这么一大堆听起来好辛苦的故事。”
“我想……”
雀芙只说出了两个字,便被释千打断:“你想让我知道,你需要我知道。”
她最后又饶了回去:“你发自内心期待的是我的认可,一个根本没和你见过面、根本不知道你存在的人的认可。这份认可可能是我面对死亡的求饶,也可能是我痛感失策的懊恼。”
释千让身体向前倾去,感到冰凉的枪口抵在自己的眉心,这才慢慢睁开眼:“但雀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轻微的战栗从枪管传递到她的眉心,就像是雀芙摇摆不定的情绪。
雀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最终她还是说出口了,以略带沙哑的声色,她说:“你不在意。”
这是释千说过的话。
“对。”释千眉眼弯起,“很精彩的故事,但我不在意。”
“我根本没有在和你比,就像刚才一样,你很认真地算牌,想要让自己的分数最大化,想要稳操胜券地赢了我,但我只是想投骰子玩而已。”她仰头与雀芙对视,但被俯视的却好像是雀芙,“因为这游戏内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你在为我活,我在为自己活。所以在我们两个人的层面里,从来不存在谁输与谁赢。”
雀芙想要抽回手枪,然而释千的手却蓦地搭在了上面。
“啊,当然……还是有一点点在意的。”释千搭在枪管上的手开始用力,随后借力站了起来,“因为感觉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为了我的安全起见,我可能会想杀了你。”
随着释千话音落下,她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把枪。
释千抬枪的动作并不快,但也稳稳抵在了雀芙的眉心:“既然你这么想和我分出输赢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雀芙又一次想要抽回手枪,然而释千还是牢牢地抓着。
“逼仄的实验室将你限制在除了和我相比以外,别无选择的境地。”释千直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我的要求是,假如在这场对局中你输了,在完成游戏内你未了的事情后,就彻底退出游戏,想办法离开地下、去地表。”
“地表?”雀芙的眉头似乎皱了皱。
“既然你在游戏里连抬头看看天空的兴致都没有,那就去现实里看吧。不要以地下城的高度决定你视线的高度。”释千松开握着雀芙手枪的手,为自己的枪上膛,“如果有机会,我们在那里再见。”
“……”
短暂的沉默,雀芙回答:“好。”
“你的要求呢?”释千问,顺带调侃了一句,“让我表演一下懊悔求饶什么的?”
雀芙有轻微的走神,但随后她又将目光拉了回来,语气坚定:“我之前说过了:我要你死,我要我自己独一无二。所以……假如你输了,我要你自杀,在游戏外,在现实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彻底消失在世界上可能有点困难。但……”考虑到自己是[世界之主],释千评价了一句,随后略微一点头,“前一条,可以。”
说完她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我还能把我的[爱人]压上。”
雀芙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而释千则径直公布了规则:“三秒后,我们两个同时开枪,谁活下来,谁就赢。你不放下枪的话,我就默认你参加。”
同时开枪,在这种抵住眉心的距离下,可能是两个人都死。
雀芙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枪。
“三……二……”
“一。”
“砰!”
一声枪响传来,但仅仅是一声。
只有释千扣下了扳机。
弹壳叮当落地,雀芙的眉心绽开一枚鲜红的弹孔,她向后仰去,而她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全然没有要用力扣下的意思。
她的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话。
“你赢了。”另一种层面上的。
这是从释千口中说出来的。黑纱轻飘飘落下,遮住了她的眼睛,也让她的口型变得更为清晰。
那和雀芙完全一致。
【玩家[雀芙]已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