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没忍住笑了出声。
不过死海说得在理,所以释千干劲利落地拆掉了第二块盖板,拆出一块可供人进入的缺口。
“里面没有污水。”借着月光,释千观察片刻得出结论,“只是血而已。”
只是血的话还是能接受的,更何况[拾荒者战袍]本身带有随时间而自清洁的功能,也不需要她回去清洗衣物。
将长横刀换为一把便于在其中施展的短匕首,释千翻身入内,紧接着死海又探出两根触手帮她把盖板放回原位,从外面来看,一切恢复如初。
被盖板分割成一条条的月光落在平铺的血迹上,又因为释千的动作泛起一圈圈沉重的涟漪。
简单观察分析,释千发现这些全都不是人类的血,而是各类动物的混合血液,主要为色彩浅淡的上层血浆,这种液体量绝对不是那三大袋动物残骸渗透可以达到的,主要还是来源于房间内部。
释千继续向前,忽然,一阵强烈的异常能力波动从尽头再次袭来。
视觉尚且未发现袭击者的身影,释千果断先做出了挥击的动作,而下一瞬,那远超人类反应速度攻来的液体触手便在她面前张开了吞噬的巨口,又被生生割裂。
这次离得近,释千恍惚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直接伸出左手紧紧攥住那预备往回收缩的液体触手。湿滑而粘腻的触感传来,冰冷与灼热出现在手掌的不同片区。
它吃痛受惊想往回缩,滑腻的触感给释千它将从掌心溜走的预感,于是立刻改握为抓,手指如铆钉般死死嵌入那团不明物体之中,二者仿佛就此融为一体。
未知声源的细锐鸣叫顺着手臂由骨传导而来,它尝试甩掉释千、但却平白做了无用功。躯体迅速回缩,释千也因此被拖行向前。
倘若在粗糙的地面上,这种拖行多少有些失态,但排水道底层平铺着一层血浆,在其中滑行倒让释千生出一种在冲浪的错觉。
……也算省力了。
虽这么想,但释千却并未真正放轻松,而是眯着眼看向自己和液体触手相接的部分:裸露在外的部分并未有冻伤或者灼伤的痕迹,但就像被那液体触手染色了一样,斑斓流动的色彩随着与粘稠液态的接触,在她的肌肤上不断蔓延。
她的手背与手腕仿佛变作了调色盘,而那团液态触手正是蘸取颜料的画笔。
【您发现了物品[未知生物]!】
【异常能力:高携带】
【拾取概率:10%】
【价值:无法判定】
【附属价值:未
知】
【除状态改变外不再提醒:否】
【您使用了技能[都是我的]!正在进行概率判定中……】
【判定[失败]!】
【您获得了Debuff-[未知生物的关注],持续时长10min……】
【[未知生物]进入1H的拾取冷静期。】
【*失败原因估算:未见本体!】
拾取失败,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她本身也就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向前的速度越来越快,释千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距离那年久失修的铁质控制闸门仅仅只剩十米不到,她如果不松手,就必须精准无比地切断那道锈锁。
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然后猛地向前挥击。
“铛”的一声巨响。
铁锈与金属部件在管道中飞溅,释千微一偏头躲开避免划伤,随后身体便撞开了那道已经破锁的闸门。
下一刻,离开管道的身体骤然悬空,短暂的停滞,释千看到自己正处于一池血液之上。
那血池的面积约莫是3m×3m,深度无法目测。但血池内的血液早已分层,厚厚的一层血浆在其上,从上低落的血滴一滴一滴落入其中,像是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道流星。而深如墨黑的血细胞则沉于底部。
根据血浆的厚度来估算,这池子少说也有2m深,跌入其中倒是不至于被淹呛到。
但释千实在不太想在其中游泳,彻底弄湿衣服行动也会变得沉重。
好在其上是条形镂空的金属盖板,释千没松开紧攥着液态触手的手,它想回缩、而手却被卡在金属盖板的镂空处,反而给了她借力的机会。
一脚蹬墙、一脚卡入金属镂空,释千攀附在金属盖板之下,又用空闲的右手操控刀刃旋开了盖板间相连的螺丝。
中间的一块盖板被迅速拆卸下来,反手丢入血池。
随着盖板一同落下的是新鲜的动物残肢,那也是不断向下滴落的鲜血的来源。
腹部配合着左手骤然用力,在那根液态触手没反应过来之前,释千便扯着它翻身抵达盖板之上。
而那根触手也被死死缠绕固定在其中一块镂空盖板上,绷得很直但却完全无法挣脱。鸣叫声顺着骨骼、肌肤传递到释千的大脑,时间久了便让释千徒然生出一股烦躁感。
……只是烦躁感吗?
从需要迅速作出反应的境况中脱离,随着鸣叫而来的某些情绪开始反刍上头。烦躁感仅仅只是那不停息的叫声带来的生理反应罢了,掩藏在烦躁感之下的是一种奇异的情绪。
这间昏暗的房间里满是大小型动物的新鲜残肢,但却并没有攻击性强的兽类,基本上都是罕见或常见的“宠物”,大概唯一能称得上是“危险”的就是蛇了,但无毒的蛇同样也可以被当作宠物来饲养。
这些小动物让释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那隐藏在烦躁感之下的情绪却再次反刍,让释千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看着眼前那条被绷得笔直、向上延伸的液态触手,握着刀的手微微一松。
好像……开始有点不想攻击它了?
释千往前走了两步,左手用力,拉扯着这条“触手”越发紧绷,隐约出现了透明的胶质感,而里面混杂流动的色彩也慢慢开始分层,像是油画颜料落入纯净的水中,形成一团又一团的色彩浮球,血丝在其中丝丝缕缕,像是支撑其运转的神经。
她只要挥刀,这条触手就会被一分为二,可她已经进入了房间,却并未进行攻击,反而和它僵持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轻瞥了一眼左手,被触手覆盖过的地方已不似刚接触时的色彩斑斓,乍一看的确还是肉色。但仔细去看,却发现全部左手与大半条小臂都爬着细密的色彩点,越贴近、越分不清色彩,似是自新印象主义而起的点画法。
布满点状色彩的部分似乎已不属于她,异类的异常能量嵌入其中,无法割离。
由央镜化做的水态宝石手链变为醒目的蓝,在限制内不断变化着形状,却又被淹没于那触手之中无法轻易改变形象。
视线移动,落在地上的那些动物残骸上,才发现它们身上的色彩全部是由各色的色彩点调和而成。极细的笔触,如若不是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完全看不出。
它们就像一幅幅实体的画作。
“我猜是同化,不要过多接触。”死海说,虽然语气和平常无二,但语速变快了些,“你这具肉体终归是人类,无法抵抗这种转化行为。”
“好的,明白了。”
她尽量将同化范围控制在肘或者肩关节以下。——理智上,她切切实实地这么想。
但在那不断吞噬焦躁感的情绪驱动之下,释千却冒出一个想法来:这细密的色彩点美丽夺目,如果能覆盖全部的身躯,一定是一件足够愉悦的事。
仿佛这样便能与它共生,仿佛这样便能和它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诸如此类,情绪混杂在一起。
盯着眼前的怪物微微扬眉,她意识到那份“情绪”是来自精神层面的影响,她如果无法克制或者及时脱离,就会像地上的那些动物尸体一样。
但是……
但是?
释千站在当场、没再继续行动,那本一直想要往回收缩的触手也显得有些许犹豫,最终停顿了下来,双方之间的拉扯进入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释千在想——现在的她从“情绪”方面来讲,似乎的的确确想和这个她完全不识真面目的异种“共生”,想和它永远在一起。
但她不愿意以它的方式存在,或者被同化成为它的其中一部分。
如果要共生、要相似、要永远在一起。理所当然地,也应该是它成为她的一部分吧?
就像借助她力量存活的陆闻礼,就像想同她亲近的死海,就像此时此刻和她共生的[梦核]。它们的的确确都和她在一起,但她是“被依附者”,而不是依附者与被同化者。
所以,不管眼前的这个异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算她想同它共生,也不该由它来同化她。
两三秒的平衡过后,那已经被拉扯到极限的触手开始慢慢松弛,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这道肢体,紧绷到极限的触手像是橡皮筋一样慢慢开始松弛。
随后,它开启了不着痕迹的“进攻”。——触手偷偷摸摸地向上蠕动,色彩被涂抹到释千的肌肤上,又慢慢转为各种颜色的色点,它在扩张自己的领地。
释千盯着它笑了笑。
她运行的底层人格是[菟丝花],她同样具有精神干涉的能力。而这个触手的主人明明已经对她产生了保护欲,但却仍然没打算松手。
这说明在它的视角里,这一行为就是“保护”。
可这并不代表安全。
菟丝花的“保护欲”面对拥有常规行为逻辑的生物时尚能奏效,但面对畸形的理解,或许反而是危险的猎杀网。“为你好”的陷阱太多了,习惯性地信任它人诞生的“保护欲”对于[菟丝花]这个人格来说是最危险的陷阱。
想到这一点是因为释千发现:她脑中的“永远在一起”也和对方技能的预期相悖。
对于现在的释千来说,她更想把它彻底控制住,然后再在自己身边为它挑选一个适合它的“归宿”。除此之外,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共生”。
它们双方各不相让,但有意思的一点是,对方似乎并未意识到她真正的想法,更有可能,此时它已感觉到胜券在握,所以比起回缩,选择了向下侵略。
“痛。”她说,声音很轻。
那触手的扩张速度微微一顿,这证实了释千的猜测。
但也仅仅只是一顿,放轻、放缓后,它继续向上扩张,眼见着就要紧接她的肘关节。
它的声音借由释千的皮肤、血液与骨骼传递到她的大脑,她听到以自己的躯体为乐器奏响的声
音:“等等、等等……”
它似乎在说:“等等就不会痛了。”
“永远都不会痛了。”
它的本体一点点地向下移动重心,眼前的液态触手逐渐变回之前混杂变幻的色彩状态。普通人若是盯着看,不出三秒大概便会目眩神迷。
触手的边缘没过释千的肘关节,她的左手与左小臂都已经被完全同化,而她的腕关节好像被溶解一般、开始变得无力,甚至隐约有脱落的趋势。
“啪嗒”一声。
这并非释千左手落地的声音,而是那只异种:它许是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全部身躯都跌落至一层,似一滩烂泥,而这摊烂泥又开始凝固成形。
最终化为一个比释千还要高些的画架。
小笔触的多彩色点凭空落在纯白的画布上,一个人的轮廓被慢慢勾出,随后那人开始从左手的手指、到手背、又到小臂,开始一点点地被细化,各色的色点组合成肤色,释千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画上的手指也发生了位置的移动。
它在“转录”。
原来是这样的“共生”和“永远在一起”吗?——成为它的“画中人”。
释千再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