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芙顿时像不理解一样僵在当场。
“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你觉得你靠自己上不去，是因为现在的你不够强大。”说到底，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释千把声音放得很轻，“将仍然停留在垃圾反应层归结于自己不敢向上突破，把死在这有人能通关的防卫系统里归因于自己能力不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典型的社达理论。”
“但是——你不觉得这个世界的规则很奇怪吗？”
“规则……？”她用稚嫩的嗓音吐出这几个字，“奇怪吗？”
释千向上指了指：“这个世界的终极规则，是在那座你向往的摩天大楼中，有一个‘更好的自己’，你和她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你向上的行为，就是要去成为她、取代她。”
她先前问过小雀芙一个问题，就是她为什么想去地表。当时的她回答，因为想，就是想。
但这是“雀芙”的内心投影，她明明已经知道她的敌人不是“编号4000”，但长年的思维惯性构建了她的思考模式，她在茫然中跌撞，因此当[命运轮盘]降落在她灵魂上时，构造出来的场域依然是这样的对立与你死我亡。
她觉得自己是诞生于垃圾反应区的抗争者，留出了数条供自己上升的通道，而“编号4000”则是那个生于顶峰、俯瞰一切的绝对权力者。
雀芙终其一生的命题，就是攀登那座摩天大楼，取代“另一个自己”、然后成为“完整的自己”。
释千彻底想明白了。
她在进入这个场域后，一直按照轮盘上介绍的信息和小雀芙
的指引在行动，但不论是信息还是指引，都是雀芙潜意识的化身。
所以，不论是她杀死雀芙，还是雀芙杀死她，全部都是“这个世界奇怪的规则”。因此她才对行动的每一个步骤都提不起劲，都是“需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而她真正应该做的，是上次和雀芙的见面一样，突破她设定的规则。
释千托着脑袋仰头看着神色茫然的小雀芙，她正喃喃近乎自语：“存在……另一个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去地表，只是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接近惘然：“可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我们又能往哪里去呢？因为要反抗固有的规则，所以就要任凭自己在垃圾反应区里腐烂吗？”
释千仍然笑着，她空出的那只手指了指雀芙身上脏乱的衣服：“如果一个人说你要是穿这件衣服，他就会讨厌你。你会脱掉吗？”
“……不会。”小雀芙说。
“那，如果一个和你无关的人说，因为你穿这件衣服，所以他很喜欢你。你会继续穿着这件衣服吗？”
小雀芙微微皱眉，果断答：“不会了。”
“在常规角度来看，这似乎是反抗某种评价。但事实上，这不是反抗。就如同你说的，反抗固有的规则就是与向上攀爬对立的、任由自己在垃圾反应区内腐烂。”
释千将她有些凌乱的衣领轻轻压下，抬眼：“因为你仍旧在用那个规则当作参考。”
她抬手，食指中指交叠，微微蓄力，然后轻轻在小雀芙的额角上落下轻弹：“在你的潜意识里。”
“嘶……”
小雀芙捂住钝痛的额角，看向站起身的释千，声音不禁扬起：“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没有别的去处了，除了往上走，除了取代另一个我们。万一这是根本无法被打破的规则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释千问，她捏着那枚通行证，晃了晃，“这东西接下来还有用吗？”
“有。”小雀芙说，但她刚准备继续展开解释，那枚通行证便径直向她飞来，她伸手一抓便落在她的掌心。
“送你了。”释千轻飘飘说，随后便错过身向电梯轿厢走去。
“你要去哪？”小雀芙讶异地回头看她。
恰在此时，提示音也蓦地响起：“已检测完毕！C-13区防卫系统现行构造为：第一道，[暂无防卫]；第二道，[暂无防卫]；第三道，[暂无防卫]；第四道，[暂无防卫]！该构造将于10分钟后再次随机。”
一道隐藏的门缓缓打开，闪烁的红色“Loading”在这一瞬全部转为绿色的方块，这是莫大的幸运，意味着接下来将一路绿灯。
在这清一色的绿光中，释千看到了小雀芙难得像孩童般惊喜的眼神，她近乎惊呼，似乎全然忘了方才的迷茫与摇摆：“全通过！我问到的人里哪怕最幸运的，也只会随机到一个。双月，我们好幸运。”
释千在轿厢门前站定：“是啊，天降的好运气。接下来你直接通过这里，就可以成为居住区的合法居民了。”
“你不一起吗？”小雀芙问，“你要回垃圾反应区？就是为了反抗规则？”
“这个世界，是一个有尽头的球状。”释千用手比划着命运轮盘的样子，“每个人都在一道轮盘上奔跑，踩到不同的赌注。但那终归是一个圆，我们不断地经过原点与终点交叠的地方，没有任何出路。所以，或许莫比乌斯环的答案不在找到一个尽头，而在于撕开那原点与终点交叠的纸面。”
“如果从这里前往居住区、甚至前往地表，需要的只是强大的能力，那它对我来说就只是退路。”
“我知道你的意思。”小雀芙说，“可是我们躲过了那么多追兵走到这里，也没有被这把枪击中，而且还随机到了幸运的全通过，哪怕走到这里了……”
“对。”释千打断她的劝导，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迈进轿厢内，笑着说，“哪怕走到这里了。”
小雀芙张了张嘴，她看了一眼全绿的屏幕。
“我把这里当作退路，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我仍然想问问你……”释千再次用手摆出命运轮盘的圆，举在眼前，透过手指间的空隙看向小雀芙。
她稚嫩而不解的那张脸被框在其中。
七八岁，是个有趣的时间节点。在某些儿童学家的理论中，大概在5-8岁这个范围内，是心理发展的“他律阶段”，会不考虑主观动机地服从盲目权威，为八岁后的“自律阶段”奠定基础的评判规则。
这或许是她最容易逃脱研究中心对她长期进行规则洗脑的阶段。
她是雀芙的潜意识，那么……
“雀芙，要不要试试看，把这个世界炸出一个窟窿？”
逃脱吧。
逃脱这命运不断旋转的轮盘。
第263章 命运之轮07
释千笑着这么说，她用手摆出了命运轮盘的形状，可下一瞬，那嵌
套旋转的轮盘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她手指的框选范围之内。
就像从尖子眼睛里跃出时的状态一样，先是极细的线，然后在旋转中慢慢加粗，最后形成清晰的轮盘。
在限定的视觉范围内，她同小雀芙对视。小雀芙正紧紧抱着那把枪，又死死握着那枚通行证，绿色的通行提示在她的眼中不断闪烁，就就像是即将走向一路绿灯的人生。
释千往后又退了一步，这一次她的两只脚都站在了电梯轿厢内。
沉默的轿厢发出提示音：“已随机生成防卫系统，C-13区将进入10分钟封闭，请于15秒内离开缓冲区域。将在15秒内关闭轿厢门。15、14……”
随着倒计时的不断减少，小雀芙终于褪去了不合年龄的成熟与冷静，露出没有任何遮掩的茫然与不解。她捏着那枚通行证不松手，直到整个右手都发白颤抖。
她既不前进，也没打算走向出口，就好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卡顿当场。
释千手中的那枚[命运论盘]兀自旋转着，混乱、无序、难以预判，似乎正是小雀芙思维的具象化写照。释千等待着倒计时的结束，也等待着这枚轮盘最终筛出的结果。
“10……”
“为什么？”
小雀芙张口问，但却没得到回答。
“8、7、6……”
“明明有标准答案，那又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路？”
“3……”
释千透过不断旋转的轮盘虚影，垂眼看了一眼小雀芙，然后松开了比着圆状的手，而在她松手的瞬间，那轮盘非但没有消失，还像视觉发生错位般嵌套在小雀芙身上。
她一言不发，转身彻底走进电梯中。
释千相信“你死我活”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解。回忆[命运轮盘]最初的介绍，不论是身份“A”还是身份“B”，都强调“你认为”，而“认为”的并非事实，这只是该身份在规则之下的主观判断。
这只是诱导而已。
灯光落入电梯轿厢中，释千看着电梯门的缝隙，又看着密布于金属之上的、深深浅浅的弹痕，那一圈圈犹如年轮的弹着痕迹倒映着无数个她与小雀芙，她们的身影在其中或扭曲或真实，或贴近或疏离。
“2……”
倒计时发出最后通牒，释千隐约看到小雀芙动了。
“1。”
电梯门速度极快地合上，在周身落入绝对黑暗的瞬间，那枚命运轮盘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感受到大腿被什么东西骤然抱住，释千看到了中央圆盘上出现的字迹。
“第二章 ：命运只是世界规则的轨迹”
“越过层层包围，不断向上爬升，垃圾反应区的一切尽收眼底，你看到了几近擎天的巨柱，雀芙告诉你，这是通往地底居住区的唯一途径。”
“没受到任何有效阻击的便捷通道，不需要进行任何信息验证的通行证，在黑暗中被精准击毁的重型枪，以及0.16%的全通行概率，你是命运心尖之上的宠儿，你理所当然会成为居住区的合法居民。倘若这份幸运延续下去，攀至地表之巅也将会是转瞬之间。”
“可你却选择了回头，在如此丰盛富饶的胜利果实面前，你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头。”
“回到充满污秽的垃圾反应区，回到你花费了时间和精力才脱出的糟糕环境。没有人能够理解你，但你仍然向着雀芙伸出了邀约之手。”
“——为什么？”
“——为什么？”
“火车能在岔路口上自由变轨，但脱离轨道谁都知道是死路一条。可在她面对压倒性的优势却心生犹豫时，她将做出的选择便已成为注定。”
“所以，在这短短的十五秒内，雀芙必须回答她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舍弃轻松而光明的未来，反而要去奔赴往一条艰难又可能没有结果的死路？”
“是因为，人类的命运只是世界规则的既定轨迹。”
“人永远无法脱离自己的命运，除非，击毁这个世界的既成规则。”
“还是因为……”
那省略号越来越淡，随着省略号尾巴一齐淡去的是[命运轮盘]的光泽，第二篇章的叙述以一个省略号做终结，释千周围的一切都归于黑暗，她自然垂下的手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此时此刻，七八岁的小女孩近乎撒娇地牢牢抱着她的腿。
她在黑暗之中抬头，释千的手没改变位置，指尖便顺着她的仰头摸到她的眉骨与鼻梁，也摸到脸颊肌肤上的一片湿润。
她开口叫道：“双月。”
“嗯？”释千应道。
电梯缓慢下行，二人像是落入某种无界空间内，四周寂然无声，她们的声音在轿厢中甚至隐约有些回音。
在绝对沉寂的五六秒过后，小雀芙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相信我可以像你口中所说那样，能够打破世界的规则，但双月，我相信你。”
释千轻笑，她的手腕微动，又摸向小雀芙的脑袋，头发在她的掌心落下在轻微的刺痛感。
“就像我相信你一样？”释千反问道。
可小雀芙回以的却是摇头，她说：“你因为我的行为、你获得的信息而相信我，我当然也可以因此相信你，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人，哪怕被堵在电梯里，在极限的时间压迫中，却表现得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从这方面来看，你当然值得所有人信任，不止我一个会这样想。”
释千脑袋微动。
按常理来说，先前在电梯里的处境的确很危急，她表现出的状态的确“值得”被信任。但小雀芙说出这段话时却是摇头的，这意味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