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云觉得自己简直像对牛弹琴,都莫名其妙上升到“主人”层面了,还能有什么道理可讲?
心中郁气难抒,但转念一想,这听不懂人话还乱判定欲望的“世界通廊”如果拥有主人,那岂不是就是它口中的“特殊情况”与“定义规则的力量”?
是棋盘外的执棋者。
既然是“定义规则的力量”,那么解决一个霾兽应该轻轻松松。
根据她在游戏内多次下副本的经验,任何信息都不会是废料。她应该能通过这个“世界通廊”和它口中的“主人”建立联系,进而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场域。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路,试试看吧。
居云改变轨道,再次向霾兽射出一击,霾兽没能躲开,但更显盛怒。它几近疯狂地向她扑来,雾霾扩散、空气稀薄,居云几近窒息,她在闪避之际不得不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心口。
“你的主人是谁?”
她说:“我直接和她说。”
哪有不分青红皂白乱定义别人到底想要什么的?这设定问题大了去了。
居云的手指落在扳机上,却怎么也扣不下去。仿佛人类的大脑内有一个顽劣的掌控者,它会在安全时戏弄似的让你产生想要从高处跳下的想法,可又会在真的生死之际毫不迟疑地做出强势的阻拦。
“我的主人?”
世界通廊有些愠怒的情绪骤然平息。
霾兽也彻底逼近她,黑雾已凝固成形,目标是她的右肩,似是打算将她持枪的手卸下。居云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在一冲动之下扣动扳机。
“砰!”
她听到枪声在她身前爆裂响起,也恍惚听到霾兽的哀鸣。
还有来自世界通廊的后半句——
“就在你面前。”
就在我面前?
脑中响起[绝对庇护]被触发的提示,她赌对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内心便染上疑惑:她面前的不只有那只霾兽吗?难道……
她睁开眼,却倏然滞在当场。
一把鲜红欲滴的峨嵋刺刺入霾兽艳红的眼瞳,一只手正掐着霾兽疑似脖颈的地方,而那嚣张跋扈的霾兽在那手中宛如幼兽,痛苦地挣扎、尖利地哀鸣。
峨嵋刺顺着眼眶向下,一路无阻地剖开霾兽的躯体。令人作呕的冗杂色彩从创口流淌而出,化作不知名的尘埃消失于空中。
峨嵋刺的主人这才抬起头,带着笑同她对视。额前的碎发在乱流中浮动,兜帽帽檐下的阴影中是一张锐利而明艳的面容。那面容锋利如刀,划破一切雾霭占据她的大脑。
居云当然认得出她是谁。
但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是可能性为“0”的不可能事件。
可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双月,那个游戏里的“双月”。
是绝无可能的,却也是不容置疑的。
“……”
这里难道是游戏?她在游戏中的痛感已调至最低,所以哪怕断胳膊断腿也不会让她难以忍受,可是——
她的胳膊、她的腿,正在因为划伤而痛到让她冷汗直流。
这里,绝不是游戏。
第272章 见神降
居云看着眼前的双月,感觉身体和思维就此脱节。
那同她缠斗数分钟反而越战越勇的、甚至那群全副武装的觉醒者都不敢上前的霾兽,却在一息之间被开膛破肚,瞬时失去生命气息。
霾兽不再凝形,而是化作轻飘飘的丝巾在渐淡的雾霭中飘荡,它无力地搭在侩子手的手臂上,艳红色的眼睛化成丝丝缕缕的细线,姿态可怜地缠上双月的手指,企图于弥留之际获得一丝生机。
双月抬起拿着峨嵋刺的那只手,正是这只手在几秒前置霾兽于死地,可此时,她却用手背的指节轻轻落在那仅剩一息的黑色薄雾上,像是安抚似的抚摸。
眼前的画面过于诡谲。居云恍若置身幻觉。
如果不是游戏的话,那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或许早在看文件的时候就睡过去了,因此在论坛里聊天也是她梦境的一部分。至于痛觉……人类的大脑具有欺骗性,梦中没有痛觉本就不是准确的表达。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她得醒过来。她要怎样才能醒过来?
居云怔忡地看着眼前垂眼看着霾兽的双月,尽管她在网上口无遮拦地说过不少表达喜欢之意的话,但看到双月的这一刻,却还是恐惧远大于高兴。
她深知眼前发生的一切绝对不是梦,但她不得不尝试欺骗自己。这是她恐惧的真实来源。
眼前的双月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同她对视。
前一秒还在亲昵爱抚霾兽残躯的那只手再次抬起,像是驱散恼人的烟雾般,在空中轻轻挥动。霾兽最后一息便被搅散,化作尘埃融入漫天雾霭。
双月看着她,带着些笑问道:“你来自地底?”
“……”
居云哑然无声,声带根本无法震动。
地底?
通过这个词,她足以清楚地判定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表”。可逻辑虽然得出了这条结论,大脑却好像完全没有接应这条结论的意思。
双月轻轻点了点脑袋,说出的话不再是疑问:“世界通廊带你来的。”
世界通廊说,它的主人就在她眼前。
没错,在游戏设定里,双月活跃于地表,她的能力是召唤与支配,那么“世界通廊”这只异种供她驱使再正常不过。所以她出现在地表是双月指使?
道理是这么讲没错。可问题在于,现实中不该存在“双月”!
这些合理的逻辑从根本上就不该存在。
在同双月对视的瞬间,居云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前没打完的
那句话:“……我刷到这个帖子会是偶然?不!绝无可能,这证明双月心里有我,她黑进我的网络,操控我的键盘,超经意地出现在我……”
的确超经意地出现在她眼前了。
可是、可是——
“可是这里可不是游戏。”眼前的双月带着笑这么说。
居云的瞳孔蓦地放大,双月的笑容太过刺目,她感觉自己恍惚愈重,明明站在原地,大脑却感到了强烈的失重感,导致她计划要站不稳。她或许将要从梦境中坠醒了。
如果她手中有一枚陀螺,此时肯定会旋转个不停。
她分不清到底是双月真的说话了,还是她自我臆想而产生的幻觉。
肌肤相接的真实触感从手腕处传来,居云一垂眼,看到双月的手落在她的手腕上,为她浑身冰凉的躯体带来人类的温度。
她仍然保持着向自己射击的动作,双月扯开她的手,又替她重新上膛。
“你没猜错,这里是地表,这里也是现实。”居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耳膜的震动,这并非是她精神过于紧张而诞生的幻觉,双月的声线同游戏里的完全一致。
她太熟悉双月的声音了,她听过一百次、听过一千次。双月说话时总会将尾音淡淡上扬,并不明显,轻佻的意味总会让人感到些许冒犯。
但居云没觉得冒犯,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寂。
“双月?双月!”
雾霭之中传来一声呼唤,引走了双月的注意力,她脑袋微微一偏,看向声音的来源。随后一个穿着防护作战服的人从其中走出。
“不好意思,我们实在没能找到霾兽的特异点,做不出有效攻击……”
“这算什么霾兽?”
双月手指轻动,峨嵋刺她指间打了个转,当动作停滞时,居云看到峨嵋刺的尖端挑着一缕残余的黑雾,飘飘荡荡:“这只是个分体罢了,类似于……”
她顿了顿:“哨兵?或者说是工蜂。半霾化者的结局不过如此。”
穿着作战服的人停在双月身边,居云看得出她处于非常谨慎的状态。她胸口有一枚萤火财团的标识,这证明她先前看到的那个绿野财团的标识并非相似,这就是一支官方的觉醒者队伍,而这里正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地表。
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梦境说与游戏说被彻底证伪。
昏昏沉沉的感觉随着渐淡的雾霭消散,居云的思维再次同身体建立关联,大脑也开始接收已经生成的逻辑。神经突触于一瞬间接通,思维骤然通透。
此时她在地表,她在现实。
双月是身处地表的现实之人,她了解游戏的存在,并且出于某种目的,驱使“世界通廊”将地底之人运输至地表。被运往地表的人绝对不止她居云一个,只有拥有强烈回归意愿的人才会被送回地底。
这是事实,既成的、无法逃避的事实。
“我们可以取样吗?”穿着作战服的人谨慎地询问。
双月的目光落在那缕黑雾上,面上是带着笑,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全然不考虑听者的情绪:“不然我是留下来观赏的吗?五分钟够吗?”
“够的。”穿着作战服的人点头,伸手欲按通讯器,“我这就叫负责采样的……”
双月用手指挑着黑雾在峨嵋刺的尖端打了个虚无的结,向前随意一丢,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支能对霾兽做出有效攻击的武器被夺走:“五分钟。”
也没关注那人到底有没有接到,双月移回目光,眼神落在居云身上。
“冷静了?”
“……是。”居云点点头。同双月面对面而立,尽管对方没展现任何恶意,甚至不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很是轻松,居云却仍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挤压着她,精神紧绷、很不轻松。
她想到她在论坛里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头皮发麻。
由于霾兽分体的死亡,视野变得开阔,再加上双月在她周围,她精神虽然紧绷,但恐惧感却大大减弱。
“居然被投放到这里来了,运气也算够差的。”双月笑着说。
地表不就是这样吗?
居云想。铺天盖地的异种,只要人类冒头,就会被吞吃殆尽,连尸骨都不剩。在这种环境里,哪里有运气好与不好的区别?
“虽然不是完全封闭,但这里算是一个大型场域。这座城市拥有深层之门,一向是异种高发地,再加上霾兽已经在这里逗留多日。所以除了你之外,出现在这片区域的人对此状况早有预料。”
双月似乎能听到她的想法似的说道。
居云:“……富贵险中求?”
“对,富贵险中求。”双月伸手向沉积的迷雾,食指与拇指轻捻,居然真的捏起一小团浓雾,那团迷雾在她的指间仿佛具有生命力似的。
随后,双月对着指尖轻轻一吹,那团迷雾便向着居云的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