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赫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好一会没说话,最后只能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连“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这样的话没办法说出口,毕竟她的子宫也在手术中被一并摘除。
看到丈夫点头默认的那个瞬间,陶君然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她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充斥唇腔。
倏地,她垂下眼睫,扯唇,虚弱地说:“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我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还吃安眠药,是我害死了他啊……”
姜承赫否认:“不是的君然,你没错。”
“是我的错。”陶君然眼眸里蓄满了潮湿水雾,她嗓音抖得厉害,“你不知道,我梦到了他,他一遍遍问我,为什么不要他。”
“他怨我,他恨我不要他。”
陶君然抽噎着哭喊,手背的留置针瞬时溢出血色。
眼见着她又要再次崩溃,姜承赫抬高声线:“医生!”
收到呼叫铃的医生和护士恰好进了病房,他们立马了然眼前的情况,按着陶君然,给她打下一针镇定剂。
“唰”一声,床帘被拉起。
医生在里侧做后续治疗,一个护士看到站一侧发愣的姜晚笙挡路,催促她:“家属先出去等待。”
姜晚笙目光呆滞,她木木地点头,没有知觉地往外慢慢走。
跨出病房门的刹那。
她无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从来温婉爱笑的母亲正在崩溃大哭,从来巍然不动的父亲此刻急得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神色匆匆,低头交流。
柜子上的鲜花在混乱中被不小心拂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无数双脚无情地踩过它们。
一切都是那样的一团糟。
窗帘随风轻轻飘动,看起来如此不真实。
姜晚笙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耳鸣,她莫名感到心慌,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那股滚烫的岩浆。
强烈的预感从五感中升腾出——
有什么担忧的事,要发生。
…………
-
镇定剂起作用后,陶君然整个人瘫软了身子,不再做任何挣扎,眼睫濡湿着缓缓昏睡过去。
病房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姜承赫说明情况。
姜晚笙站在身后也跟着默默地听。
“姜先生,经过我们刚才的检查,您太太的身体指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术后情况也还可以。”
“但是作为母亲刚刚失去亲生孩子,情绪难免激动,后期这种情况有可能还会加重,类似焦虑、低落、无助,甚至产生自我伤害的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产后抑郁。”
姜承赫颔首,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询问:“那我们家属需要做些什么?”
“可以在心理科选择系统的心理治疗,如果严重还需要考虑和药物治疗相结合。”医生嘱咐道,“但最重要的是,病人不能再受到刺激,一点都不可以。”
闻言,姜承赫了然,道了感谢。
等一众医生和护士都走后,姜承赫的手机铃声再次倏然响起,公司的危机还未解决,一堆事等着他来处理,和姜晚笙交代了两句,便匆匆转身离开。
后面一个星期,病房里基本上都是姜晚笙和陶君然独处。
以前,姜晚笙是最喜欢和妈妈待在一块的,做什么都很自在、舒服,可这一个星期,她只觉压抑。
陶君然自从清醒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话语,一个人麻木地看着窗外发呆。
和她对话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其实陶君然的状态是极尽平静的。
但这种平静更像一种麻木的绝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和生气,连吃饭喝水简单的生理需求,她好似也完全无所谓。
就这样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任何事或人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力。
外公外婆已是年迈,每次来医院都耗时耗力,但仍旧会每天来一趟,陪女儿呆几个小时。但陶君然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面对父母的唉声叹气和抽泣也是听不到一般。
姜承赫公务很忙,抽不开身,偶尔来一次,从来不会获得陶君然半分眼神。他毫无办法,身上担着很多责任,没有太多精力耗在医院。
只能寄托于心理医生的治疗。
可是所有的治疗都是有疗程的,不会立马见效,说到底,最终还是陶君然和自己内心的一场斗争,其他的一切干预只能是一种辅助。
姜晚笙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眉眼,却变得如此陌生。
朝夕之间,母亲变成一株沙漠里的向日葵,沙尘滚滚袭来,她眼睁睁看着昔日这朵美好的向日葵慢慢变得枯萎,却毫无办法。
无力、愧疚、茫然无措……
许多种情绪缠绕在一起,日日折磨着姜晚笙的心绪,快要把她逼疯。
每当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会找祁琛充会儿电。
陶君然醒后,祁琛每天都有来看望她,但梅琴兰对他仍然有偏见,也不想产生无谓的争吵引得本就抑郁的陶君然病情加重,于是祁琛总是在病房外远远看两眼就离开。
姜晚笙会趁着外公外婆照顾妈妈的时候,去和祁琛短暂见个面,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们已经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本就在热恋期。
彼此都很想念对方。
今天也是一样——
两人躲在住院楼后面的步梯角落,紧紧拥抱在一块。
正逢落日,一天快到了尾声,火烧云散在云层中。
“我好想你。”姜晚笙把脑袋埋在祁琛的怀里,闷闷地说道。
祁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
“我也想你。”
姜晚笙闭上眼,安静地轻嗅他身上的味道。
她突然想到什么:“公寓退掉吧,我应该没办法过去住了,等妈妈出院我要回家陪着她。”
“好。”他垂眸,“别担心。”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姜晚笙颤栗眼睫,有些挫败,“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之前妈妈还说这是高考以后我的第一个生日,要好好过。可现在——”
她咬唇,“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去普元寺的时候我许愿得还不够诚心,所以上天在惩罚我。”
祁琛低眉,目光停落在她的发顶。
几秒后,他松开搂着她的手,微微弯腰和她对视。
“和你没关系,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说,“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怪自己。”
有片刻时间,姜晚笙都没再开口说话。
她迎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瞳仁里倒影的自己,那种长久徘徊在心头的不安感慢慢地褪去几分。
倏然间,整个人像被人托住。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吗?”姜晚笙忽然小声问。
她恰好站在木兰树下,风吹过,白色花瓣飘落一地,有几片沾在她的发丝中。
才短短几天,姜晚笙变得不再爱笑。
盯着她恍惚的眉眼,祁琛忽然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抽
了一瞬。
他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
姜晚笙没动,细细地眨眼。
感觉到他的指腹慢慢触上她的皮肤,带着温热,她心跳漏了半拍。
而后,耳边传来祁琛地磁微哑的嗓音。
他轻声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别害怕。”
……
五分钟后,姜晚笙重新回到病房。
她轻手轻脚关门,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不想,才转身,就看到陶君然倏地睁开眼睫,而后将目光望了过来。
姜晚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突然听到陶君然很轻地问出一句。
“是小琛来了吗?”
话落,姜晚笙愈加怔愣。
这些天,陶君然日日恍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很少会听到她开口说话。
更别说,让她主动去关心些什么。
姜晚笙缓神,立刻回道:“是祁琛。”
陶君然又问:“那为什么不进来。这几天,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他有每天来看的。”姜晚笙随口寻了个借口,“只是每次来,正好都碰到妈妈你在睡觉。”
闻声,陶君然轻微点了点头,似乎放下心来。
看着母亲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姜晚笙赶忙走上前,趁着这个机会和她多沟通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