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京奈关闭微信,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吃完最后一口,她把最后小半杯牛奶也喝了个干净。杯子磕到桌面发出清脆的闷响,喻京奈站起身,和薛姨说了一句便拎包出了门。
-
云港市的行程来得突然,夜里突然收到柯允的消息,推无可推,只能立刻定了第二天的行程飞往云港。
出门前,梁砚商记挂着喻京奈前夜喝了酒,怕她早起口渴,便在她床头放了杯清水。
这段行程中,一忙三四天没个消停,直到今天才勉强能喘口气。
自从来云港后饭局就不少,梁砚商连日游走难免疲惫。好不容易得了空,他推了来邀的几个约,独自去了从前来云港时常去的茶楼吃饭。
虽然有几年没来过,不过茶楼顶层的套间却是他独属,这些年只此一间。
顶层的套间有窗,视野直通大厅的戏台。梁砚商坐在椅子上,手边红木桌上一盏浓茶,茶香袅袅,滚滚向上溢散出热气。
梁砚商靠着紫檀雕花扶手椅,阖着眼睛捏了捏鼻梁。包间内点燃的线香淡雅,让梁砚商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脑子里没有工作的时候,难免就会冒出些别的来。他长长舒了口气,拿出手机,刚一打开微信就扫到那个置顶的对话窗。
置顶消息栏还是那天他和喻京奈从樟夏返回京市后设置的。
那天晚上他们做得久了些,中途喻京奈受不住的时候翻旧账,提起他前一晚上收到消息但不回复的时候。以此为借口,下的手越发重,所过之地都是划痕。
当时梁砚商耐心哄着人,把能想到的话都说了个遍。然而喻京奈却还是不满意,闹着要推人下床,拉回来好几次后,梁砚商分神从床头拿了手机,当着喻京奈的面把她的对话窗置顶,还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不回她消息的事发生。
此刻看着那个空空荡荡没有消息提示的信息栏,梁砚商走神了很久。这些日子他们基本是断联状态,自从梁砚商来到云港,他们就没再互相发过一条消息。
那天离开的时候,梁砚商起初是想着喻京奈醉酒后不舒服,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把她手机的闹钟调晚了一个小时,还安排了司机老黄早早在门口等着接送她上班,想着等她醒来后再告诉她自己去出差的事也不迟。
不过后来,他也确实是存了点不磊落的心思。
他想看看,如果他没有主动找喻京奈,她是不是会给他发条信息问问。不够坦荡的试探,只想知道他在喻京奈心里到底有几分重量。
可事实好像是,他因为突然行程的离开,并没有对喻京奈造成任何影响。
从眼下的情况看来,她并不在乎他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梁砚商好像理解了喻京奈口中的“塑料夫妻”是什么意思,他们原来是这样一个没有分享和关心的整体。
不见面的时候,她可能不会想念他。
梁砚商唇角扬起个微不可见的弧度,眼底却没半分笑意。
还真是个小狐狸,惯会迷惑人。
不多时,梁砚商退出对话窗,往下移,找到和薛云的消息栏。
对话窗的内容要比和喻京奈的丰富得多,图片占比相对文字信息要更多些。基本是餐食的照片,早晚各一张,偶尔喻京奈会不经意出现在镜头里。
喻京奈很挑食,不爱吃的东西一箩筐。梁砚商比每日做饭的薛云还要更早摸清喻京奈的饮食习惯,怕喻京奈在营养方面不均衡,时不时的,梁砚商会和薛云在吃食上交代一些东西。
那天从南山郡离开后,梁砚商就示意薛云每天把早晚餐的食物菜单发给他。薛云心里门儿清,一听这话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不仅事事报备,甚至还拍了照片,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照片中的喻京奈,想来也是薛云的手笔。
梁砚商不是没耍过些小心思,这次来云港的行程安排薛云是知情的,更知道他已经在进行收尾工作,还有两三天最迟周日就能返回京市。
这些话,会原封不动地传到喻京奈耳中。
然而直到今天,梁砚商也没有收到喻京奈哪怕一句问话。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喻京奈对他的事这么不关心。从前他也有觉得他们之间话题是否太少,不过想着只是不熟悉,日后总归是有进步,却没有想过,喻京奈是否愿意真的和他交心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包间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把梁砚商的注意力拉回来。
得到同意后,有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向梁砚商,“梁先生,外面有个人找您。”那人停顿了下,继续道:“他说他姓蒋。”
话音落下,梁砚商眸中闪过丝微不可查的暗色,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门外,蒋则临沉默地等待着。前些日子知道喻京奈结婚后,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每天酒吧里泡着,醉了睡,睡醒又继续喝,别人问起就装聋,什么都不说。
最后还是他爸找人把他抓回去,强制给他醒酒后带着他来了云港,刚巧这里有个项目在,怎么都不让他回京市,说要让他找找魂儿。
这茶楼的老板是蒋则临父亲的旧友,他自从来了云港也没少上这儿来。只不过今天一进门,就发现一直空着的那间顶层包厢有动静,有服务生进进出出。
听着像是来了位大人物,一打问才知道是梁砚商。
能到这一层来,他费了些力气,这里的人卖他蒋家一个面子,这才没驳了回去。
意外的是,梁砚商竟然真同意见他。
进去时,梁砚商正在泡茶,他正对着楼下戏台,只一个背影,也让人觉得气势凌人。
蒋则临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如何向前。
“不是说要找我。”梁砚商把茶杯递到唇边轻抿了口,“就别站着了。”
闻声,蒋则临微微蹙眉,停顿后走到梁砚商身侧,却并没坐到他旁边的扶手椅上。
一坐一站,分明高低姿态不同,蒋则临却仍旧无法放松。梁砚商正面戏台饮茶,仅一个侧脸对着他,就足以让他噤声。
他喉咙滚了滚,迫于气势压力,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梁先生知道我是谁?”
“上次不是见过一面吗。”梁砚商声线沉,没什么温度,“既然是奈奈的朋友,自然会有印象些。”
上次,自然指的是喻京奈说她和梁砚商已经结了婚的那一回。
蒋则临面色微变,话声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茶杯落到红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想必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寒暄一二。”梁砚商抬眼看过来,“有什么话,直说。”
话已至此,蒋则临闭了闭眼,干脆豁出去。
“我来只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和奈奈结婚?”蒋则临想了这么些天都没明白,他梁砚商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有手段有野心或者体己顾家的,怎么这桩婚事的对象就成了喻京奈。
她性子单纯,自来被家里保护得好,如果梁砚商有心想利用什么,怕是她接受不来。
若是喻京奈受了委屈,他就是以卵击石也不会让。
梁砚商的视线淡漠,瞳底像冰凉的青石板,只一眼便让人噤若寒蝉。明明是坐着,却给人种俯视的逼迫感。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比起这个,你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奈奈选择了我,而不是你。”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声音冷若寒冰,字字戳他心肺。
梁砚商把问题抛给他,“哪怕再来一次,你觉得,奈奈选择你的几率会有多大。”
第60章 第60章
仅有两人的包间, 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男人的声线磁冷平稳,又像尖锐的利刃,直接地刺穿蒋则临那勉强鼓起来的底气。
相比梁砚商的从容不迫, 蒋则临胸腔不平稳地起伏,被人戳穿的愤懑积压在心口, 有些话便脱口而出,“那你又能给奈奈什么?”
“钱, 权势, 地位?还是说能给她爱呢?”蒋则临哼笑, “这些她缺吗?”
梁砚商平静看着他, 并不接话。
而蒋则临显然心气不稳, “我知道您位高权重,多得是人捧着, 但奈奈不一样, 向来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儿,没人能踩在她肩膀上。”
“如果你只是看她单纯没什么心眼好拿捏的话,那你找错人了。”
对方太沉默, 对于这些不好听的话, 甚至眉毛都不动一下。已经刻入骨子里的稳重和冷静, 可以轻易压倒人目光的闪烁, 好像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在他面前,所言所行都被轻易消解,衬得蒋则临的所有真心话都像是口不择言。
见他双肩因为气息起伏耸动着,一时无言, 梁砚商问他:“说完了吗。”
很显然, 方才那些话没有对梁砚商造成任何影响。
他像是滩平静的死水,石子落于其中怕是也掀不起一丁点的波澜。蒋则临胸腔闷堵, 也不知道是被谁惹的,气笑了声。
而后,蒋则临最后问了梁砚商一个问题,“你觉得奈奈为什么和你结婚。”
话音落下,梁砚商的指尖微动,不过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蒋则临从小也是众星捧月,从来没磕过什么绊子,唯一栽倒的地方就是喻京奈。
不甘心和嫉妒作祟,很难不让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情绪。他从小和喻京奈一起长大,一直陪在她身边,凭什么到最后被他截了胡。
蒋则临向来胆子大,干脆一股脑把有的没的都说了。
“我和奈奈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奈奈身在这个位置,该怎么选心里门儿清,自然是要挑好的。”说道这里,蒋则临声音微顿,似乎是不得不承认些什么,他咬牙压下不服,“奈奈知道什么是体面,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对你有什么情。”
话音落下,谁都没再开口,包间陷入长久的静默,空气凝固,只从窗口传来已经开唱的戏曲声。梁砚商的视线停在蒋则临脸上,不知是不是蒋则临的错觉,那目光仿佛一寸寸冷下去,变成冰棱,让周遭慢慢冷却。
片刻,梁砚商终于开口,唇边似乎含笑,眼底却冷的过分,“你恐怕误会了什么,我是奈奈的丈夫,如何关切她,是我该考虑该做的事。”
男人的语速缓慢,挑明自己和喻京奈的关系,又和旁的划清界限。
字字句句都让蒋则临觉着刺耳,他在告诉他,现在站在喻京奈身边的人是他梁砚商。
一时间,蒋则临所有的话都被呛了回去,脸色铁青。
下一秒,梁砚商唇边最后的弧度消失,唇角慢慢放平,“而且我和我妻子的关系,还不需要你置喙。”
-
回酒店的路上,柯允坐在副驾驶,同梁砚商汇报下午的行程安排。可梁砚商的目光却始终看向窗外,罕见在工作中分神。
方才听到的那堆酸话不入耳,不过蒋则临确实有句让他记住了。
“奈奈知道什么是体面,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对你有什么情。”
梁砚商的手掌微微收拢,唇边紧绷,拉出不知算不算温和的弧度。
确实让人发笑,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甚至能想一块儿。
一个说她对他没有情,一个说不可能会喜欢他。
心口像被塞了团浸了冷水的棉花,透不过气,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怒气来得不够坦荡,或许早就有所积压,只不过被他牢牢克制,没有一丁点跑出来的机会。
梁砚商突然觉得可笑,怎么也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样,几句话就被人撺掇出火气来。
前排柯允好像问了些什么,但是他听不进去。
梁砚商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胸膛深深起伏。
在柯允再一次问出口的时候,梁砚商沉声道:“把下午的行程推掉。”
副驾驶的柯允微微愣怔。
梁砚商睁开眼,瞳底情绪不明,“去机场。”
-
华灯初上,「留影」内却还亮着灯。瓷花花瓣太薄易断,喻京奈再三小心,还是不小心弄坏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