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点我的难处?”
“我爱你,自然觉得你处处为难。可是平心而论,你到底又有多难呢?你现在有权有势,自然可以看谁不顺眼就教训谁?可是以后呢?一旦你像你爸一样下来了,又该怎么办?”
“你就不能指望我一点好的吗?”
“那我祝杜总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俯瞰众生。”叶春彦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杜时青出去也快有一个月了。杜秋自然知道她过得不好。其实当初赶走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留下她,她也依旧会和乔念东往来。家里越是阻挠,就越是给传奇爱情增色添彩。索性放她一条出路,看看爱情童话落了地是什么狼藉模样。
杜时青住的地方,楼上楼下也都是杜秋的房子,花钱让人搬进去,平日里扮成好心邻居帮衬些。就算是这样,杜时青的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不止一次有人听见她和乔念东吵架,老房子隔音差,摔东西的声音都能听到。
杜秋特意去看她,坐在车里等着妹妹下楼。这个时间她是来丢垃圾了,头发也不梳,打着哈欠,捏着鼻子下楼。杜秋原本还犹豫要不要下去,不料杜时青认出她的车来,随手把垃圾一丢,就直奔上楼。
杜秋只得下车去追,杜时青见她要进门,立刻把门一拍。不料杜秋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框,夹了一下,再抽出来时已经淤青了。
杜时青又气又急,急忙拿冰袋给她冷敷,又要打电话给她叫救护车,不忘补上一句道:“叫救护车的车你出,我可没钱。”
杜秋笑着劝下她,道:“不是大事,不用去医院。”环顾四周,房子里并不算干净,桌上摆着没丢掉的外卖盒,脏衣篮里丢满衣服。茶几上有一袋水果已经腐烂了,绕着几只小虫在飞。沙发上还丢着一件男式外套。
“多爱你的男人,结果还是免不了让你洗衣服。”杜秋长长叹出一口气。虽然想着让妹妹受个教训,长些记性,以免日后吃大亏。可见到她这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心疼。
“也不用你管。我过得挺好,至少自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你陪我回家吃个饭吧。既然你自由,也就不用向你男朋友汇报吧。”
杜时青没好气道:“我为什么和你回去吃饭?”
“就当是陪陪我吧,你看我的手也受伤了,人也很孤单,就当是哄哄我吧。”果然杜时青吃软不吃硬,便跟着她上车了。
家里的菜早就备下了,自然都是杜时青往日爱吃的。她起先还矜持,吃了几口,也就狼吞虎咽,不管不顾起来,显然是饿极了。杜秋等她吃定,才淡淡道:“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吧。”
杜时青起先还犟嘴,只说偶尔有拌嘴,后来经不住问,越说越委屈,竟然眼眶红起来。
原来跟着乔念东走后,起先他对她还是千依百顺,只当杜秋赶走她是一时情急,可是杜时青竟然坦诚相告,说出来自己非亲生的事。由此,乔念东便是态度大变,又找了几个律师朋友咨询,知道按眼下情景,杜时青没什么财产可拿。他原本还想着怂恿杜时青打官司,可是杜秋直接派了人上门,他也不敢得罪杜秋。
于是便走一步看一步,虽然还笼络着杜时青,但早就不如往日上心,只当是寻常女友。杜时青花钱无度,每月打来的钱不到两三天就花完了,原本还想着找朋友借钱,可回复的人也屈指可数。她也不愿低声下气求人,就想着自食其力。可是当网红的路也不顺畅,平日里都靠开箱炫富积攒人气,现在再想转行唱歌跳舞也没人看。
乔念东帮她找了个做网红孵化的朋友来想办法,吃了一顿饭,喝了几罐啤酒,正经主意没想几个,倒是对着杜时青一阵调侃。
他隔空指着她的腰和屁股,道:“你就这里和这里,穿的布料少一点,多扭扭,多露露,就人帮你刷火箭了。你有听过那句话吗?穿的越少,红的越早。”
杜时青先前生活的环境单纯,没听过这种露骨的猥亵话,一阵难堪,看向乔念东想让她帮着说几句话。不料,他竟笑得格外高兴。她勃然大怒,扭头就会房。
乔念东追过来,也不哄她,只是道:“你还有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啊。被说这么一两句就不高兴了,那去了外面,别人说的还要离谱。你怎么办?一头撞死啊?”
这话她当时听着只觉得不舒服,现在复述给姐姐听,却是没由来一阵心酸,忍住扑到杜秋怀里,呜呜哭起来。
杜秋急忙抱着她哄道:“没事的,你在我心里,就是小公主。我就宠着你了,谁敢说一句不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也不用这样,他就是说话不正经,别的也还好。”
杜秋不置可否,只是甩给她一个文件夹,道:“你知不知道乔念东原名叫乔成龙啊?”
杜时青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这么土?”
翻开文件夹一看,竟然是乔念东从初中到大学的成绩单和照片。他原名叫乔成龙,现在的名字是大学后改的,脸也做过整容,初中时的脑袋丢进土豆筐里也分辨不出来。
他的身世也全是杜撰,他的母亲在小县城开杂货铺,给一个家具商人当了情人,拖拖拉拉三四年,孩子都大了,她才转正。可他们的福也没享到多少,小商人很快就破了产。乔念东只占了个虚名,依旧靠母亲开杂货店的钱供他读书。
上了大学,考出县城,他立志要出人头地,但寒窗苦读哪有混圈子来的方便,他对外就编造了一套贫穷贵公子的身世,只说把钱都寄给父亲还债了,实际上却每月找母亲要钱,各种报名培训班上课。
品酒,钢琴,玩车,艺术,他都有所涉猎,不用太精通,只需充充门面,看着像是圈子里的人就够。不明就里的看来,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这样开销也大,他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大学同学几乎都都他的借条。第一任女友也说,他还欠了三万块没还。
他的情路也是一步步攀登的。第一任是大学同学,家里有房的本地独生女,他暗示家里的债务还清,有机会东山再起,便与她恋爱了两年,期间一切开销都是女友垫付。之后他又找上了一个父亲开工厂的女孩,不过因为家里阻挠,无果而终。到第三任终于攀上了杜时青,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杜时青心下一冷,知道杜秋不会信口开河,但还是强撑着问道:“是真的吗?”
杜秋道:“那我让他亲自来和你说。”
一通电话过来,二十分钟,叶春彦就把乔念东带来了。他大跨步走在前面,乔念东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像是跟班。
杜时青急忙问道:“你打他了?”
“怎么会?我一向以德服人。”叶春彦先坐下,没说话前,乔念东都不敢坐。他捎了个眼色过去,笑道:“坐啊。自己搬把椅子,还要我请你吗?”
乔念东规规矩矩坐下,与往日判若两人。也不知叶春彦使了何种手段,但他的一脸的窝囊样,杜时青只消多看一眼,便是爱意凋零。
叶春彦不屑多看他一眼,反倒盯着杜秋,见到她手上的淤青,转而质问道;“你姐的手怎么了,你弄的?”他都不用回头,只是声音往下一压,杜时青就有些慌,说到底,全家只有杜秋觉得她男人脾气好。
杜时青讷讷,不做声。还是杜秋开口道:“小事情,没什么的。你和乔先生谈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很好说话。”叶春彦冷笑一声,放了一段录音。
先是乔念东的声音,带着许多恳切,哀求道:“叶先生,你给我想一条出路吧。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只要能和时青结婚。我一定好好对她,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孩子也跟她姓。”
“我和我家里人断绝往来,难道你也可以?你不是还有个妈妈在住院吗?你还指望杜秋让她妹妹去照顾个病人?”
“这很简单,你们给我十万块钱。我拿去给我妈,让她自己付医药费,也能找个很好的护工了,不用人陪。我对外就说我妈死了。”
录音放完,乔念东立刻道:“我能解释的,这是剪辑过的,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杜时青不看他,只是道:“你妈是不是现在还在住院?”
“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是还是不是?“
”是在住院,可是我有去照顾她的。“
“我知道啊。我虽然傻,可也没有那么傻。”她淡淡苦笑,“你之前一直说去外地出差,其实就是回去看你妈了。可是两个月去一次也太少了。挣钱不容易的,你妈一个人把你养大, 供你读书。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好好孝敬你妈妈吧,我想孝敬我妈,都没有这个机会。”
她转而对杜秋,道:“姐,就当我问你借五十万块,拿给他吧,让他去照顾他妈妈。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杜秋就等着这句话,乔念东再要纠缠,她立时叫人把他轰走。反正叶春彦先前已经逼他签过保密协议了,谅他也没胆子去外面乱说。
杜秋乘胜追击,对妹妹道:“我是做过很多错事,可是让你打胎,我是不会后悔的。你想想,要是真的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你会不会和他结婚,这么一个男人,肯定会赖着你,缠着你,只能一次次用钱打发他。到时候他拿了钱去潇洒,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个孩子。以后读书也好,人生也好,都有一重负担,凡事都要先考虑这个小孩。我在的时候还能照顾你,可是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人又单纯,耳根子又软,再来一个男人骗走你的钱,那你该怎么办?我是真的担心你啊。”
本以为妹妹能理解自己一番苦心,不料杜时青对着她深深一鞠躬,道:“姐姐,谢谢你。你给了我又一次教训。可是我觉得生活已经不能回到过去了。我长大了,这段时间我考虑了很久。我之前一直觉得不公平,是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重视我。可是离开这个家,别人看到我,也会觉得不公平。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行的人。”
“没事的,我会照顾你的。”
“就是因为有你的照顾,我才变成这样子。不是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不行。我又笨,又天真,又不懂人情世故,可以每次都想着有你可以依靠。但是人都是要靠自己的。就算你是我的姐姐,我也不能总是依赖你。”
“那以后准备怎么样?”
“不知道,反正我想和你分开了。一直留在你身边,我只会越来越像你的宠物。就算是痛苦,我也要自己去经历。现在待在那套房子我也挺习惯的。我不想搬回来住,可以吗?”
这下轮到杜秋傻眼了,急忙要去劝,不料杜时青去意坚决,只收拾了几样衣服,就再要离开。只能由叶春彦去拦,连哄带骗道:“你至少今天先别走吧。要不然让司机送你,也是深夜麻烦别人。让你一个人回去,你姐姐也不放心。你既然想独立生活,就不要开这个头。”
总算杜时青同意留下过夜,他又换一头去劝,对杜秋道:“放手吧,就算她是你的小鸟,也会有长大飞走的一天。”
杜秋斜坐在床上,抽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她是在求婚时承诺戒烟的,现在复吸,也不算是违背承诺。叶春彦帮她把火点上,四目相对的刹那,火光如欲望摇曳。
她吐出一口烟,叹道:“我的小鸟啊,要飞到去哪里?飞到天上,那也就是个大一点的笼子。”
“可她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小鸟。就算她的想法很天真,你也要尊重她的意愿。”
“那你呢?”她把烟夹在手里,玩味冲他一笑,“你是我的小鸟吗?也不愿待在我的笼子里了?”
“别太高看自己了。你还没这么大的笼子,我是自愿飞到你身边的。”
“那现在为什么要飞走呢?”
“鸟类都是会迁移的。天冷了,自然要飞走,你要尊重一些规律。”他从她嘴里抢过那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扭头淡淡道:“晚安。”
第二天由叶春彦提着行李,送杜时青回去。虽然让妹妹搬出去住,但杜秋自也不会听之任之。一周三次的上门打扫,每天发消息保平安,必要时还要把楼道重新装修一下,自费装几个监控。之后还会陆续把一些家具搬过去。
杜时青对这并不太感兴趣,只是问道:“你们离婚了吗?”
叶春彦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吃早饭的时候她摸了摸你的手,以前你们虽然肉麻,也没有这样子过。今天像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叶春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杜时青接着道:“你是不是在生病啊?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如之前好。”
“还行吧,主要是我最近涂防晒了吧。苍白点比较显时髦。”
临下车前,杜时青也对他深深一鞠躬,道:“不管怎么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谢谢你,姐夫。”
至于乔念东,许诺的那五十万块,他自然是不敢拿,连夜就搭高铁离开。可杜秋自不会轻易放过他。连带着他那个对杜时青口出狂言的朋友,也一并记下了,派人私下举报了他公司。这种靠主播赚钱的小公司,各个都是打擦边球,一抓一个准。她还特意让人提了一句,说是乔念东给的消息,就是要看他们狗咬狗。
对杜时青,她自然还要维护些好姐姐的形象,只说放乔念东回老家了,再出什么事也和他们无关了。
这件事了结后,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处发展。虽然不至于尽善尽美,但这个家,多少是像点样子了。杜秋和叶春彦虽然还在冷战,但总要在外人面前演恩爱,演得久了,假戏真做,关系也缓和了些。
有一次叶春彦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杜秋正睡在另一侧打盹。他偷偷挨近些,又帮她把毯子盖着,坐在一旁看书。杜秋其实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但醒了反倒尴尬。依旧闭着眼装睡,能感觉到他轻轻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再过一段时间吧。她想,婚姻里哪有什么大事啊。无非是一日三餐,铺床叠被的,等平淡的日子过久了,他估计也就淡忘了很多事。然后一个电话过来,是公司里的人,之前要调查的事全调查清楚了。
杜秋听完汇报,平淡道:“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恨得要命,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一扭脸,又春风满面地下楼看电视了。她才不要当面哭,就算是她最爱的男人,也不能就这样认输。
当天晚上,杜秋就宣布要带着汤君去拍卖会。佳士德的秋拍图册已经到了,任旭是大藏家,她准备当众拍下一幅画,送给他当讲和礼物。不怕他不收,已经提前找人当过说客了。
她把图册随手给了汤君,让她按照自己的喜欢挑,看上哪一样,就画个圈。汤君第一次去这种场合,兴致颇为,叶春彦自然也不能阻拦。他事后去看,一张常玉的画上被打了一个圈,估价在六千万。
他偷偷把女儿拉到一边,指着厨房的帮佣对她,道:“你知道那边的阿姨一年赚多少钱吗?二十万。那你算一下,买这样一幅画,她要不吃不喝做多久?”
汤君若有所思,点点头。
等到了拍卖会场,他们面上装的恩恩爱爱,可是一落座,杜秋把牌子给汤君,让她随便举。叶春彦立刻往女儿斜了一眼,她也就懂事摇摇头,道:“不行,举一下就是好多钱,别人要工作几百年呢。”
杜秋道:“不要紧的,是我的钱。”
“你的钱也是钱。这样不好啦。”
杜秋立刻会意,凑到叶春彦耳边,道:“你不要恐吓小孩子。”
叶春彦失笑,道:“我恐吓我亲生女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对钱没有任何概念。”
“她也是我的女儿。我要她过得比我小时候更风光,更幸福。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怎么花钱?告诉你,今年我要带她去瑞士玩,我还看中一串钻石项链,生日了就送给她。”
“那她要是不收呢?”
“你敢?”
他们的话越说越带火药味。可面上都是笑眯眯,甜蜜蜜的,从外人看来完全是夫妻间的俏皮话,除了太肉麻外,倒也并无不妥。可各自都忍着气,叶春彦的手背在身后捏椅背,青筋都露出来。
之后都不说话,场面尴尬。两人的眼神像是安装了磁铁,极性又相反。一端凑近,另一端又远离。杜秋望着大厅里的黄铜装饰,据说是正经古董,这里以前是法侨舞厅。然后视线慢慢往回移。从前排的一片背影,到叶春彦搭在腿上的手。自从少了那枚戒指,她总觉得他的手上少了什么,空荡荡的。他只随意找了件衣服穿,可又比在场的西装看着更妥帖。到底是人好看,衣服是次要的。 想到这里她又暗自偷笑。
叶春彦是看到她的那抹笑,捉摸不透。疑心她在笑自己,又不怎么像。他往她的方向看去,她已经刻意和身边人攀谈起来。他是默默注视着她衣裙上的花边。
汤君夹在他们中间,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夹击。和叶春彦换了个位子,让他们坐在一起。于是他们就更拘束了,各自望向一侧,警惕着安放手,千万小心别碰到对方。
终于挨到拍卖开始,杜秋是和一个电话买家竞价,一路举牌到四千五百万,终于把画拿下。夜场结束后有个小派对,一般都是藏家用来拓展人脉。杜秋虽然不愿多留,但出于礼貌,还是留下应酬一番。不时有人过来道贺,或者调侃她今天拖家带口来了。她都一一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