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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甘上流_分节阅读_第70节
小说作者:陆雾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495 KB   上传时间:2024-11-12 18:35:38

  杜守拙挂断电话后,气得胸口疼,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杜秋才领着杜时青姗姗来迟,叶春彦也跟着,不过依旧一脸局外人的样子。

  杜秋让其他人等在外面,只独自进去。原本杜守拙都千言万语要追究,可见了面,却开不了口,只是喃喃道:“我是你爸爸啊,你为什么要为了钱骗我?”

  “我是为了钱?”杜秋扭头出去,冲到客厅,取下母亲的遗照,抱在怀里,拎到杜守拙面前,道:“我是为了她。”

  他别了别眼睛,黯然神伤。

  “我实话告诉你,夏文卿活着对我就是一种羞辱。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妈?她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啊。你说出来一条,我都认。说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姨妈是有感情的。当初先认识的也是她。”

  “那你对我妈没有感情基础了?那你结婚是因为她脾气好?能伺候你?她会早死一半是生孩子的病根。她是活该?我也活该给你儿子让位?”

  “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是希望把公司给你的,只是想让你更积极竞争。钱也好,股份也好,我只准备给他个小头,多补偿他。不行我可以把遗嘱拿来给你看。”

  “这么说,我要是放过他,所有事还能回到过去?”

  “是的,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当没事发生。”

  杜秋眨眨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凄厉,催得人汗毛倒立,听得杜守拙都面露戚色。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饶有兴致,轻轻一弹手指,道:“爸,原本你不这么求我,我还有可能放过他。但你既然说了,夏文卿死定了。”

  “为什么?你要怪我就怪我好了,就当全是我的错。你要公司就公司,你要钱就钱,全拿走好了。可文卿是我唯一的儿子,是你的亲弟弟。你就放过他吧。”

  “如果现在坐牢的人是我,你会这样求夏文卿吗?你会对他说,这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会吗?不会,我对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你犯不着为了我低声下气。儿子才是你的命。我陪着你整整三十年,都比不上他和你的十三个月。”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和他对我一样重要,都是我的孩子。”

  杜秋的脸一沉,声音压下来,道:“爸,我还不了解你吗?如果夏文卿是个女儿,根本就不会活着。你为什么要急着让我和林怀孝结婚?不就是为了找借口让他回来?小时候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你一次,可是只要夏文卿在,你回家的次数就多了。他骑车载着我摔倒了,我骨折住院,你只来看过我一次,却去劝了他别放在心上。”

  她知道杜时青在偷着听,故意把她叫进来,拽到杜守拙面前,“时青,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妈怀你的时候,偷偷找人去查性别,以为是男的,所以留下来的。如果发现是女的,直接打了。就是你眼前这个人的意思。”

  杜守拙嘴唇动了动,像在嚼什么东西,却说不出话来。心虚的眼神避开了。

  杜时青摇摇头,也不是不伤感,可眼底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她是一夜间长大了,连眉心都新生了皱眉的纹路。

  “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爸。”她朝杜守拙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么多年,感谢你照顾了。杜先生,你的钱我不要,你也有亲生儿子。以后多保重吧。”说完她便走开了,这个家呆不下去了,先坐车回去了。

  “小秋,爸爸真的知道错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不好。我现在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想一想我过去对你的好。文卿到底是你弟弟,血浓于水啊。”

  “时青的名字是妈妈取的。文卿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名字也是你取的,看看你有多敷衍。知不知道我和一个妓女出自杜牧的《杜秋娘诗》杜秋为唐朝歌妓,一生坎坷,凄苦无依重名?我都不是在秋天生的,为什么要叫秋?为了把夏留给你的宝贝儿子吗?”

  “不是这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是喜欢你,才给你取这个名字的。”

  杜秋抱着肩,笑道:“爸,你好幽默感,这种时候还处心积虑骗我。”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敞篷车,杜秋却让小谢把车顶打开,冷雨扑面而来。

  叶春彦只坐着陪她淋雨,一言不发。他搭在座椅上的手,偷偷朝她靠近些。她佯装不知,没有动。指尖贴近指尖时,他像是想起什么,手收了回去,搭在膝盖上,不再试探。

  车开回车库了,他们浑身湿透了,都冷得瑟瑟发抖。沉默着走出一阵,叶春彦道:“你现在觉得报复他们很爽快,以后会后悔的。如果真的为了钱,你反倒不会做的这么绝。你是由爱生恨了,对夏文卿越残酷,越是放不下你爸。一次又一次,你总想证明你比夏文卿优秀,那又怎么样?你爸就是更喜欢他。”

  “杜秋,爱就是不讲道理的。要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他微微叹气, “就算你爸因为他是儿子偏心他,你又能怎么样呢?爱就是分出三六九等的。”

  杜秋道:“比起我,汤君对你更重要吧。”

  “是的。你比我自己更重要,但是女儿是我的责任。”

  “春彦,你也是父亲,他也是父亲。我只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在乎我的爸爸,这要求很高嘛?如果我妈还活着,我会需要这样吗?”她低着头理衣摆,不去看他。眨一眨眼,很轻的一滴泪落下。这种时候竟然还会觉得委屈。她用手指点开,含着泪,微笑起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春彦上去搂住她,扶着她的头轻轻压在胸口。

  她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恍然如梦,以前无芥蒂时也有许多这样的时候。她只是想依偎着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意自己,就像是摸黑下楼梯时有个护手,稳稳当当的安心。

  只是他的温柔,爱情的因素占几许?当初是因为他的好而倾心,现在又因为他的好患得患失。他的善意是路边石榴树结出的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条,见者有份。恨他的不够偏爱。

  是不是该就此放下,也一并赦免自己?如今回头甚至还能再挽回婚姻。

  这个念头一闪便断绝了。不,太多的屈辱,太多的轻视。一切早就注定,在公司里的人背着她窃窃私语时。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女人不必太尊敬。更早以前,在她被推倒在地,石头刮伤面颊时。她对人生的路,就只信奉一条了。

  杜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轻轻推开叶春彦,道:“春彦,说实话,你觉得我能到今天地位最重要的是什么?”

  叶春彦道:“能力?野心?”

  “我觉得是运气。如果夏文卿不是私生子,我有再多的能力也没有用。继承人肯定要个男的。如果我不是我爸的女儿,我受到的屈辱只会多不会少,可出路会少很多。这个世界不公平,再多的努力也比上运气。”

  “既然我已经站的这么高,那我就是个榜样。我退了,所有看着我的人就跟着退。我进了,我停下的地方就是后面人开始的方向。所以不要可怜我,我不用可怜。如果人们不能尊敬我,那干脆都怕我。”

  “我怕你走投无路啊。”

  “那也是我的事。你只要看着就好。”她轻笑,头发里滴滴答答淌下水。

  “看不下去,我只能走了。”他一面拧干衣服上的水,一面朝前走,故意不等她。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因为夏文卿的案子延期开庭,他们的对峙也成了加时赛。吵架都吵得精疲力尽了,所以都在汤君身上更多倾注心血。

  连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他们都是截然相反。杜秋一味把汤君往继承人的方向养,特意腾出一套房子,让她交际,每个月都可以把同学叫来聚会。汤君参加了表演社团,可校庆表演上只轮到了一个小配角,还是临时换角。叶春彦觉得玩得高兴好了。杜秋却提议她先找几个支持者,来年竞选社长,再给自己安排主角。

  汤君对两种说法都不置可否。结果他们据理力争,又吵了起来。杜秋一问现在的表演社长还是班上的吊车尾,家里也不过是小生意人。他能选上,只是因为性格活泼,讨辅导老师喜欢。

  杜秋更气不平,她可是给学校捐款的,立刻就要给学校领导打电话,质问当初拿钱的时候承诺会好好照顾孩子,现在是怎么回事。反正都不公平了,谁比谁不公平啊。

  叶春彦立刻把她拦下,道:“你有病哦,杜秋。一定要太阳围着你转啊。这么小一件事,汤君又不在意。”

  “你又知道她不在意了?她平时背台词多认真啊,说把她换下来就换下来。你自己要当好人,别替你女儿大方。”

  于是又去问汤君意见。她正坐在沙发上吃薯片,晃着腿道:道:“我没意见,我就是喜欢看你们吵架。”

  两个大人都不响,面面相觑一番,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剧。

  到星期五,叶春彦没接到汤君。起先以为她去同学家里玩,没有和家里说。结果问了周围的一圈人,从老师到司机,得到的回答很一致:杜秋把汤君接走了。他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她,第一通电话被挂掉了。明目张胆的示威。他耐着性子打了第二遍,终于慢条斯理地接通了。

  杜秋似乎在电话那头打哈欠,道:“我和汤君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忘了和你说。”

  “你们在哪里?”

  “在机场啊,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登机了。”

  “你们要哪里?”

  “去加拿大,我的马受伤了,要安乐死。我想带她去看看。这个年纪是应该和自然多接触一些,顺便接受一些生命的教育。”

  “你拐走我女儿,就是为了看你杀马。杜秋,你是人吗?”

  “可以不是。怎么了?有本事告我绑架啊,拜拜喽。”她干净利落挂断电话,略显心虚瞥了眼汤君。

  她正在读一本路易十四的传记,囫囵吞枣,当插图故事书读,抬起头来道:“你又在惹爸爸生气了?”

  “你在意吗?”

  “没什么在意的。你们大人的事,麻烦得要命,我才不想管。读书已经很累了。大人已经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没良心的,我们对你这么好,多关心我们一点啊。”杜秋笑着,随手掐了掐她的脸。汤君常显出与年龄相反的镇定,可能是遗传,杜秋偶尔会在她身上寻觅叶春彦童年的影子。他会不会也是在类似的沉默中长大的?

  可孩子到底是孩子,汤君之前没搭过飞机。起先是好奇,然后是无聊,几个小时后又昏昏欲睡,落地过海关时有些怕,紧紧抓着杜秋的手。虽然没说,但杜秋知道她喜欢自己的房子,汤君兴致勃勃地跑上跑下,嚷道:“这里很适合玩捉迷藏,我以后可以带朋友过来吗?”

  “可以啊。”杜秋有些遥远地想,或许几十年后,这套房子就会是汤君的。这种时候倒明白了一些父亲的感受,隐约的嫉妒和不甘。一代代的人老去,一代代的青春。

  略作休整,杜秋就带她去看马。兽医已经到了,杜秋签了一系列确认文件,马则被安排躺倒。汤君大着胆子去摸了摸马,马没有反抗,闭上眼睛任她扶摸,她轻轻拍到马身上的草屑,又兴奋叫着它的鼻息滚烫

  杜秋道:“你和它再玩五分钟吧,然后我们就要杀了它。”汤君愕然,不明所以。她便解释道:“马是一种很特别的动物,不是用脚掌,而是用趾骨支撑。有点像芭蕾舞演员,踮着脚跑步。只要有一条腿受伤,就无法承担体重,只能安乐死。”

  “那不能让马躺下养伤吗?”

  “现在的技术做不到。马如果不能一直站立,血液很难顺利回流到心脏。”

  汤君默然,退后一步,盯着兽医持针管上前,注射药剂。马闭上眼,抽搐两下,十分钟后兽医宣告死亡。汤君全程紧盯着看,虽有不忍,但始终没移开眼睛。

  回去的路上,她说道:“人真的太没用了。随随便便就说要骑马,随随便便就说治不好要杀掉。马的一生都是人说了算。所以这才是人吧,人就是很自私的。”

  杜秋道:“确实是这样。”

  “我妈妈也是这么死的吗?”她用很平淡的口吻发问,后面还跟了一句,“我想吃薯片,可以吗?”

  杜秋大惊失色。她常常觉得,所谓童言无忌,并非是傻气,而是冷酷。孩子未长成前,总保留些许野兽的天性。“你知道你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爸爸杀掉她了。他没有管她,她就死了。以前的外公外婆这么说的。”杜秋想为叶春彦解释几句,但又无从开口,因为汤君是浑不在意的脸。

  “你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爸爸很爱我。就没了啊。我不喜欢想太多事情。只有你们大人才这样。”她抬头望着杜秋,极真诚道:“你其实不用当我的妈妈。你是爸爸的老婆,那就只喜欢爸爸好了。你可以不喜欢我的。”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太想抓住了。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你知道吗?女人想有个家太难了。在家里要为弟弟腾地方,结婚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当了母亲完全要围着孩子转。我只想要一个正常的家。”

  “什么才是正常的家。我和爸爸一起过,这样就不正常吗?反正我觉得挺开心的。整天觉得自己不正常才是不正常。”

  杜秋笑了,转而正色道:“我其实没怎么把你当孩子。所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开心啊。”

  “可是我不开心,也不难过,只是很空。你爬过山吗? 我过去是站在山脚下看山顶,以为登顶之后风景会很美,但我现在爬上了山顶,却发现高山之上还有高山,高山之外还有苍穹。原来人的攀登永不会停。而我为了登顶,又舍弃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再也不能拿回来了。那么在山顶上的我,吹着风到底该何去何从?”

  汤君绷住了脸,一本正经思索了片刻,道:“我要期末考了,没有时间想这种事。等我放假了再帮你想吧。你先自己考虑吧。”

  “好啊,那就不麻烦你了。”杜秋蹲着轻轻摸了她的头发,道:“你想看我骑马吗?”

  今天杀掉的马是她从小养大的。她比任何人都痛苦,但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平静。所有人都看着,既然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就不该后悔。

  新换了一匹马,还不够熟悉。起先不敢跑的太快,可跑到第二圈时就上了速度,耳边只剩下风声。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无人之感,一切都被甩在身后。

  为什么还不满足?财富,权力,家庭,爱情,孩子。究竟还在渴望什么?为什么得到的越多就越觉得空虚?

  父亲也曾有过如此年轻的时刻,如此春风得意,睥睨一切,现在却不过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看到了他的结局,难道她也要步他的后尘了吗?那为什么还如此欲罢不能?

  自古以来,权力都是让女人走开。是女人更高贵仁慈,还是女人更软弱可欺?其实都一样,卷入其中,就再也不能抽身而出。

  一个人的辉煌,是用多少人的血泪做铺垫。可在回望之时,一眼所见的还是荣光。这便是自甘上流的道理。谁又能真正超脱其中?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叶春彦的肯定?

  是因为爱情吗?

  不,他此刻依旧深爱着她。这种确信比死更坚定。正因爱意如此绵长,痛苦才延绵不断。

  那么究竟想证明什么?

  是因为她的心不如想象中坚定吗?还是权力的根基本就是摇摇欲坠?要顺从,还要心悦诚服。一旦有人不信这条光荣之路,一切便沦为虚空。

  “您看着精神真好,今天准备猎点什么吗?”导猎道。

  杜秋一恍惚,立刻回过神来。她昨天骑完马,一夜没睡,直接搭飞机来打猎。她心里有填不满的空虚,只能用猎杀来压制。

  她和导猎一前一后在森林里走着,万籁俱寂,只有头顶的鸟叫声。它叫的格外凄厉,宛若控诉。她心烦意乱,凌空放了一枪,一团灰色的影子从天上落下,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才死。

  导猎赞叹道:“您的枪法真准。”

  她盯着血迹斑斑的尸体,是一只灰色的鸽子,“这是什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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