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冽的劲风裹着雪花从门口吹了进来,陈胜青被吹得闭了闭眼睛,顶着像刀一样刮在脸上疼痛的风雪,在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中四处看了一番,大声喊:“彭卓、胡国庆,你们去哪了?”
“汪!”回答他的,是一声狗叫声。
陈胜青顺着狗叫声的声音望去,黑漆漆的夜色中,不远处山石陡峭的山峰上,有道影子在黑夜中冒着两只绿光的眼睛,向他快速跑来。
同时有道年轻的声音在喊:“营长,我在茅坑这儿!胡国庆半夜起来起撒尿,一个没注意,脚底打滑摔到雪坡下面去了,我正在给他包扎。”
此时一只黑背黑耳朵,皮毛很旺盛,背上全是结块雪花的德牧,跑到陈胜青的面前来。
它用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腿跳跃,狗尾巴摇啊摇,嘴里发出低低的嘤嘤嘤叫声,对他表示亲热,见他没有回应,记起自己身为军犬的训练责任,乖乖坐在他的面前,双眼囧囧有神地看着他,对他汪了一下。
“好狗。”陈胜青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手一指:“闪电,带我去找他们。”
“汪!”闪电转身向着远处绵延的山峰走去,时不时转头,看陈胜青跟上没有。
陈胜青把枪背在背上,跟着闪电,在不平整的山石路上,向着一百米左右的的陡峭山峰行走。
纳尔克山峰只是天山群山的其中一个山峰,哨口所在的位置在山峰三分之二高的位置,全山海拔近六千多米,山的背面是苏联。
这里条件恶劣,长年下雪,山峰陡峭,绵延不绝,平时睡觉盖五床被子都冷,早晨起来呼出去的气体都能润结成冰。
固守在这个哨口的只有两人,距离他们这个哨口大约十公里的另一个山峰,则驻扎着近一个班的战士,那里的山峰更靠近苏联,也更加危险。
平时这两个哨口的战士会轮流换岗巡值,这次有个新兵下连,陈胜青把他分到危险性稍微低点的纳尔克山哨口,自己和两年老兵彭卓带着他。
谁知道这新兵胆子是个糊涂蛋,晚上撒个尿,都能把自己摔到山坡下去。
陈胜青很快跟着闪电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岩旁,那里亮着一个手电筒,还有一条绳子绑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上,向下垂挂着。
他打着手电筒往下照了照,距离他所在位置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个山岩凸出来的地方,个子不高的彭卓,正在给摔得头破血流的胡国庆止血包扎。
“彭卓,胡国庆怎么样。”陈胜青攀上绳索,快速下滑到山岩突出位置,查看胡国庆的状况。
“不太好,他是直接摔下来的,虽然这里有厚雪做了缓冲,可是雪下面是尖锐的岩石,他的脑子被撞破一个窟窿,失血过多,有些昏迷了。”彭卓神色严肃道。
陈胜青看他一眼,“你站在外面值上半夜的哨,他一个新兵出去□□,你没提醒他小心点?”
“提醒了,他起来的时候,闪电还跟着他一起去的。”彭卓有些无语:“谁知道这小子一放就没动静了,还是闪电跑过来叫我,我才知道他掉下去了。话说回来营长,您一向警觉,哨口有点动静你都能醒,这小子起床撒尿,您没听见动静?”
“我好像被噩梦缠身,做梦到你嫂子跟你侄子受伤了,没听见他起床。”陈胜青疲倦的伸手揉揉眉心,“把他绑在我背上,我把他背上去,他这个情况得尽快送去医院救治。”
“是!”
陈胜青比彭卓高一个个头,身体素质比彭卓好,他要背人,彭卓也不争。
彭卓把随身带的绳索解开,扶起半昏迷的胡国庆,把他绑在陈胜青脱掉外衣的背上。
为了安全起见,彭卓先攀爬到上面平整的位置,将绑在山石上的绳索固定死,自己再拉着绳索,这样就算山石滑坡,他也能拉住人。
陈胜青背着胡国庆,肌肉虬结的双臂攀上绳索,在雪花飘舞,狂风不断的恶劣气候中,咬牙把胡国庆一步步背上去。
闪电看彭卓拉绳子,想过去帮忙咬绳索拉人,又怕咬断绳子,急得在彭卓身边团团转,时不时看看下面的陈胜青,嘴里汪汪叫个不停。
好在陈胜青有惊无险的把人安全背上去,来不及休息,让彭卓给背上的胡国庆披上一件厚外套,命令彭卓道:“你马上给四号哨所发个无线电,让他们带着卫生员,开着吉普车在山下等我,我马上下山去。”
彭卓给他披上外套:“营长,天黑路滑,你路上小心啊。”
“嗯,今晚你辛苦点,打起精神值一晚哨,明天我让其他人来补胡国庆的班,你再休息。”陈胜青嘱咐完,背着人往山下走。
闪电看着他要走,条件反射地要跟上,被陈胜青喝令:“闪电,回去!”
闪电是一只年龄很大的军犬,在陈胜青还是新兵蛋子下连队的时候,他的班长就把成年的它交给陈胜青,随他在边境各个哨口守了好几年。
北疆的边防部队,有很多哨口都有军犬,随着边防战士守哨口。
从五零年代末开始,边防部就在训练军犬,训练的军犬犬种大多以边牧、德牧、边疆本地土狗、猎犬等较为聪明的犬种进行训练。
边境条件恶劣,不少哨口只有一两个边防战士在值守,在他们巡逻之时,难免会遇到突发危险情况。
这个时候有一只训练有素的军犬在旁边,不但能提高边防任务的效率,也能有效减少边防战士的任务危险性,还能在关键时刻救边防战士的性命,几乎有边防战士的地方,就有军犬。
闪电跟陈胜青感情颇深,即便陈胜青后来因为执行任务去了苏联,消失好几年,当他回来,闪电再次见到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对他嘤嘤嗷嗷叫着,像是质问哭诉他去哪了,它很想他,从此对他比其他战士更黏人。
闪电被他一呵斥,知道不能随行,嘴里嘤了一声,委委屈屈的回到哨口,蹲坐在彭卓的身边,一人一狗在风雪之中,目送陈胜青离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山高路窄、海拔高,一般人自己行走都呼吸困难,更何况背着个人,在呼啸的风雪中逆行下山。
但陈胜青不是普通人,他从第一次来边疆天山,就惊奇的发现自己不会高反,十分适应高原气候,他的上级发现他这一特性,没有二话就把他分到边防部,对他着重培养。
他背着胡国庆,在积雪一丝一丝被冷风刮在半空中飞舞的气候中,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在昏黄的灯光中,艰难又快速的往下行走。
期间胡国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问他:“营长,我脑袋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然后像个孩子,在他背上有气无力的哭。
十七岁的男孩子,还没成年就来参军,陈胜青没有向往常一样严厉责骂新兵做事不动脑子,只是温柔安慰他:“你不会死的,我已经让彭卓联络了卫生员,正在用最快的速度背你下山,你很快就会得到救治。别哭了,留点力气,保持体力,别再晕过去,你的母亲还在家里等你。”
“呜呜,谢谢你营长。”往日在部队营房里,板着一张死人脸,把他们新兵当死狗一样训练的魔鬼营长,此刻如此温柔耐心的安抚自己,胡国庆心里不敢置信的同时,也感受到丝丝温暖,老老实实地靠在营长宽厚的肩膀上,渐渐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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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文化馆浓烟滚滚,马高远的办公室里一片混乱。
在曹俊等人破门而入之时,杨秋瑾跟其他女知青,默契地将马高远拉甩到他们面前,抵挡壮汉们的第一波攻击。
在曹俊红着眼睛一脚蹿开马高远,拿着刀去刺杨秋瑾时,杨秋瑾又开始了围跑拉锯战。
其他女知青则假装害怕缩成一窝,在壮汉们轻敌,脸上带着□□围过来的时候,知青们突然暴起,拿出各种演出道具变成的武器,纷纷刺中壮汉们的眼睛,在壮汉们捂眼痛嚎的时候,听从杨秋瑾的指令:“跑!”
所有女知青不要命地往外冲,可是文化馆到处在燃烧,火红的光芒灼烧着她们的皮肤,浓烟熏得她们睁不开眼睛。
好在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衣服布条捂着鼻子,求生的欲望让她们不惧火焰,每一个人都拼了老命的向文化馆的大门冲去。
当她们好不容易跑到门口,却发现拿着钥匙殿后的杨秋瑾被他们抓住,那些壮汉也满脸是血,一脸恨意的追了过来。
女知青们挤在门口瑟瑟发抖,眼泪直流,难道她们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突然听见有成群的马停在文化馆门口,紧接着文化馆响起一道道响亮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有,救救我们!”女知青们听到声音拼命求救:“门被锁了,我们出不去。”
“都往后退两步,我们马上救你们出去。”
女知青们依言往后退,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枪响,文化馆的锁被子弹爆开,大门从外面打开,一群穿着军绿色军装,手持枪械的军人,如天神般出现在她们面前。
女知青们看到那些军人,一个个泪流满面,纷纷跑出去,在他们面前七嘴八舌道:“解放军同志,快去里面救人,里面有一群农场干部勾结坏分子,要奸杀我们!”
“对,我们农场的杨秋瑾同志,为掩护我们被他们抓住,生死不明,求求你们快去救她。”
阮向明一听杨秋瑾还在里面,脸色下沉,回头一招手:“天山农场干部勾结不法犯罪份子劫持军嫂,我们合理怀疑他们在搞反、动、间谍行动,都给我进去,遇见胆敢反抗者,就地枪毙!”
“是!”两个班的士兵手持枪械,鱼贯而入。
此时韩永信也带着一帮民兵赶到了文化馆,瞧见文化馆浓烟滚滚,杨秋瑾不在女知青里,陈天佑得知她还在里面,顾不上害怕,大叫一声妈妈,拿着弹弓冲了进去。
“孩子,回来!”任莹想抓他,没抓住。
韩永信见状,也招呼着民兵,赶紧进去救人。
杨秋瑾被两个大汉抓住,拼死反抗,奈何手中的军匕被大汉抢去,她的体力终是敌不过力气大的男人,被曹俊一脚踹跪在地上,肚子又被踢两脚,脸上还挨了他两巴掌,脑子被扇得嗡嗡作响。
“跑啊,继续跑啊!”曹俊伸手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死女人,跟我斗,你找死。”
杨秋瑾被他掐得脸色红涨,呼吸困难,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艰难说道:“小心了。”
“呯——”一声枪响,响彻文化馆。
赶来的阮向明击中曹俊的肩膀,在曹俊捂着开花的肩膀在地上哀嚎之时,其他士兵举着枪快速进入,将枪口对准其他蠢蠢欲动的壮汉:“统统不许动!谁动就按间谍就地枪决!”
曹俊脸色苍白的回头看到持枪进来的军人,还有同样领着带枪民兵进来的韩永信,心知大势已去,浑身冰凉,嘴上还强硬道:“你们知道我舅舅是谁吗?敢动我,我让我舅舅革你们的命,抄你们的家,让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回答他得是一颗弹珠准确击中他的嘴巴,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让你欺负我妈妈,我打死你,打死你。”
韩永信一把拉住他:“好了,天佑,这里火势太大,快控制不住了,快扶着你妈妈出去。”
第42章
农场医院里, 杨秋瑾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昨晚农场文化馆燃起大火,军方、农场民兵、农场职工以及各个干部都被惊动, 大家手忙脚乱把火扑灭, 得知曹俊等人干下的事情后,都震惊不已。
目前曹俊等人已被边防部抓获, 没有交给当地公安, 只是让他们协助处理。
因为涉及军嫂, 情况属实严重,在边防部团长郭升荣的授意下,阮向明坚称曹俊等人在搞反、动、间谍行动, 坚决不把曹俊等人交给公安部门, 免得曹俊的舅舅动用关系, 让曹俊逃之夭夭。
农场书记翟宏博一看边防部出手, 知道可以彻底拔出农场毒瘤的机会来了, 相当配合边防部的工作,先一口咬死曹俊等人就是在搞反、动行动, 接着找到其他受害者, 控诉曹俊这些年来在农场的一众下作行为, 再将一帮受害的女知青跟杨秋瑾送进医院验伤、治疗,同时一个电话打到区里的报社,让报社的记者天亮以后来采访。
此刻不大的病房里挤满了人, 女知青、农场干部、边防部官兵、报社记者等等,都在病房里等着。
见她醒了,女知青们一窝蜂的围着病床, 七嘴八舌道:“杨同志,你终于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
陈天佑则趴在杨秋瑾的身侧,眼泪哗哗握着她的手哭,“妈妈,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点找到韩叔叔,你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杨秋瑾被曹俊狠踹几脚,肚子跟大腿都是淤青,两颊也被打得红肿一片,能看见清晰的五个手指印,她出文化馆的时候,因为吸入大量的浓烟直接晕厥,被众人手忙脚乱的送进医院输氧,躺了一晚上才醒。
杨秋瑾看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也明白自己身在哪里,她伸手摸了摸陈天佑的脑袋,“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妈妈受伤不关你的事。”
她说着要坐起身来,一旁的任莹赶紧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她朝任莹笑了笑:“谢谢。”
又转头看着女知青们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床尾站着两个带着报社公社工作牌的记者,见她醒过来,对她一阵咔嚓咔嚓拍照。
她也不躲,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道:“麻烦你们把我拍好看点。”
她不知道是谁请来报社的人,报社的人还带着这年头罕见的相机,不过既然报社的人来了,那么昨晚发生的事情肯定传开并且闹大。
她并不介意报社把她拍照放到报纸上去,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曹俊的舅舅无法插手,将曹俊一众人等绳之以法。
报社记者得了边防部和翟书记的再三嘱咐,要如实报道农场干部,勾搭坏分子□□女知青的事情,但不允许拍受害女知青的照片,也不允许做报道之时用女知青的真名,要用化名,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和权益。
如果杨秋瑾愿意拍照,愿意在报道上用真名,他们可以大肆报道。
主要一是因为杨秋瑾没受到曹俊等人任何染指,可以不惧报道流言,二是杨秋瑾作为军嫂兼农场职工,如果报道她的英勇事迹,不但对她个人有好处,也会成为制裁曹俊等人的利器。
杨秋瑾就是明白这一点,才让记者给她拍照。
她这么上道,倒让两个记者有些意外,其中手持相机的记者,举着相机道:“大家都稍微让开一点啊,我多给杨同志拍几张照片。”
女知青们虽然都答应要做证,让曹俊等人绳之以法,到底都年纪不大,脸皮薄,注重名节,她们生怕记者拍到自己,发到报纸上遭受人们的流言蜚语,那会比死还难受,一个个如鸟兽散,慌忙离开。
记者给杨秋瑾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后,例行公事的询问昨晚的事情,待杨秋瑾说无可说,脸上露出疲倦之色,两个记者这才采访完毕,跟翟书记几个干部说了会话,离开了。
翟书记带着几个干部将记者客气送走,再次回到病床前,握着对杨秋瑾的手,关切道:“杨同志,你不顾自身安危,见义勇为,拯救一众女知青,为农场拔出一天到晚净搞歪门邪道,腐蚀人民同志的毒瘤,我代表农场给予你高度的表扬以及崇高的敬意!你辛苦了!你在医院里的一切医药费用,全由农场报销,等你出院后,我会开个表彰大会,对你进行嘉奖,同时会给你颁发一些奖金、奖品,将你的英勇事迹写成大字报,贴到我们农场办公楼下的公告牌上,让农场职工们都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