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这个。”杨秋瑾从旁边一条土垄里,几颗枝叶被太阳晒得蔫哒哒的番茄树上, 摘几颗拳头大小的番茄下来, 用手掰开其中一颗番茄, 露出里面沙瓤鲜红的果肉, 递一半给翟宏博:“翟书记, 你尝尝,这是改良过后的番茄。”
她又把手中的其他番茄, 一一对半分开, 递给站在翟宏博身后的农场场长、厂委领导、工会、妇联、韩永信、张支书等人手里, 让他们也一起尝尝。
大家拿起番茄一同品尝,这番茄从外表来看,色泽红艳, 甜美多汁,一咬进嘴里汁水充足,带着绵沙口感的酸甜果肉在口腔扩散开来, 醇厚的口感与浓郁的番茄果香,让所有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品尝。
“好吃吧?”杨秋瑾问。
翟书记点头:“不错, 皮薄肉多,酸酸甜甜,汁水丰盈,口感很好。”
“小杨这番茄的确好吃。”其他人认同道。
“翟书记,这番茄不仅好吃,长得还比咱们农场目前种植的品种结得多,而且你看看我地里其他作物。”
杨秋瑾指着仓库周围几块不大的土地,左边种得是瓜果蔬菜,用杨树枝插着好几排棚架,上面挂满了绿油油的豆角、佛手瓜、黄瓜、冬瓜等等,右边则有几排比人还高的玉米秆,每颗玉米杆上面挂着两个十来厘米长的玉米包,沉甸甸,齐刷刷的迎风飘摇。
而玉米杆底下,一半套种着半腿高的大豆,一半套种着郁郁葱葱的红薯藤,旁边几垄土地则种着西瓜、南瓜、哈密瓜等等,瓜蒂微微发黄干枯,代表着瓜果成熟可以采摘了,那一个个绿皮大西瓜,错落分布在瓜叶之中,老远就闻到一股独属于瓜果的清香。
杨秋瑾戴着一顶自制的草帽,漂亮的脸蛋被灼热得温度闷的红扑扑的,她走去玉米地,掰下一颗玉米,剥掉外面绿色的玉米皮,露出里面还很嫩得金黄玉米,递给翟宏博,“翟书记,试试这个。”
又弯腰扒拉着玉米秆底下蓬松的土地,从红薯藤底下扯出一大串手腕大,十来厘米长的红薯出来,拿给其他干部尝,“这个也好吃。”
大家分别尝了尝,玉米一人吃了两颗,虽然是生的,玉米也很嫩,吃起来却甜丝丝的,带着玉米特有的清香,最主要是这玉米棒子长,颗粒饱满,没有空粒的现象。
这跟现在农场土壤里种得玉米,结得稀稀拉拉,玉米不满穗,出现很多空粒情况的种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红薯还不到收获的时候,长得没那么大,但掰开后,肉是黄心的,不是传统的白心红薯,生吃起来口感脆甜化渣,像在吃什么脆甜的水果。
杨秋瑾介绍说:“这红薯如果用来蒸煮,会变得软糯可口,如果煮好的红薯再放回热锅里,稍微烘烤至表皮微焦,里面的红薯肉会变得更加香甜可口,且不会向目前农场种植的白心红薯那样,吃一口下去噎死个人,得锤半天胸口,喝许多水才噎下去。”
众领导默默吃着杨秋瑾拿得瓜果蔬菜,听完她的介绍,翟宏博看向个头不高不矮,长相看着憨厚,实际眼中闪着精明眼光的农场场长吕兴贤问:“老吕,怎么说?”
“你别问我,你是咱们农场的一把手,咱们农场由你说了算。”吕兴贤啃着手里的红薯,想了想,实话实说,“不过小杨同志种得这些瓜果蔬菜,的确都比咱们农场目前所种的品种好。”
“你们呢?”翟宏博一一看向身后的下属,“有什么想法和意见,都说出来听听。”
“我个人觉得不错。”
“我觉得还行。”
“小杨同志果然是个好同志,不但见义勇为拔出咱们农场毒瘤,为大家除害,这种植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咱们农场有你,是农场的福气。”
厂委来了好几个干部,有科长、主任、干事,工会和妇联办也来了好几个干部,这些干部都是老油条,支支吾吾,左顾言它,拍着马屁,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韩永信最不喜欢的就是看这帮领导人拍马屁,打官腔,浪费他的时间精力,他见这些农场干部都不提正事,不耐烦道:“书记、场长,成果你们也看到了,能研制出比我们农场目前种子好的人才,不可多得。下放到咱们农场进行劳动改造的下三流、臭老九份子多得去了,从地方上要两个被打成臭老九成分的教授,多两个人也没什么。再者,杨秋瑾同志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再清楚不过,由她做担保,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翟书记等的就是他这话,在经历了曹俊等人□□女知青事件,他被上头连番问责,停薪待职近一个月,千难万险回到岗位,他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他回到岗位,本来要给杨秋瑾颁发之前在农场医院承诺的奖章、奖励,杨秋瑾不要奖励,只要求翟书记带着一帮干部,来二连连队看她种得作物,提出要把研制出这些种子的两个教授迁办到他们农场来,这事儿对他来说,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他还处于上面观察期,要这两个人给他闹出点什么事情出来,他这个书记也别想做了,直接告老还乡。
往小了讲,农场下三流的改造份子也不少,虱子多了不怕咬,多他们两个人也无可厚非。
到底他不想担责,这韩永信说得话正合他心意,他看着杨秋瑾道:“要从地方上要人不难,不过,你得给我写份保证书......”
“保证书我马上写,翟书记放心,郑教授、蔡教授两人过来,在咱们农场有什么问题,由我一人负全责。”他的话没说完,杨秋瑾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爽快答应。
翟宏博笑起来:“行,你写好保证书,明天到厂委来开迁移户口一众证明,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谈?杨秋瑾一脸狐疑,不过翟书记能答应要郑教授两人,对她来说是喜事一桩。
她写好保证书,递交给翟书记,又从地里摘了些瓜果蔬菜,用公秤秤好后,记入公账,自掏腰包给钱买了,分送给各位领导尝个鲜,在领导们笑呵呵拎着瓜果蔬菜的客套声中,把他们送走。
人一走,杨秋瑾把仓库门一关,钥匙照例交给韩永信。
没想到在韩永信的地窝子里,看见一个熟悉的娇小人影,她楞了一下,“任莹,你怎么在这里?”
任莹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突然进韩永信的地窝子,正躲躲藏藏的躲在韩永信高大的身后。
见是杨秋瑾,她舒了口气,从韩永信的背后走出来,“我来给韩连长送药膏,昨天二连有头牛发病,我给那牛治病的时候,牛突然抽搐,踹了摁住牛腿的韩连长,我看他被踹得不轻,今天走路一瘸一拐的,给他送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来。”
曹俊等人被枪毙以后,农场为弥补过错,给当时所有女知青都进行了优待政策,比如那三个被欺负了的女知青,被调去了厂委、工会、妇联三个单位当办事员,不用再干苦力活,其他女知青虽然没调走,但是干的活明显都往轻省的指派。
任莹因为懂一些护理知识,又在牛棚子住了一段时间,正好团里兽医短缺,她就利用这个机会,毛遂自荐向老兽医学习兽医护理,平时就跟着老兽医在团里几个营地的牲畜棚里转。
杨秋瑾看任莹说话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韩永信靠在炕床边,点着一杆烟,慢条斯理的抽着,时不时看任莹一眼,她多少看出猫腻,心里替任莹高兴。
韩永信这人看着人少话不多,脾气不太好,其实心肠挺热的,这两人要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她把手里的钥匙丢给韩永信,对任莹眨眨眼,“你晚上睡仓库小办公室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夏季天山雪化了,戈壁滩水草丰盈,野兔野鸡野鼠啥的四处乱窜,野狼之类的猛兽也跟着乱跑,咱们农场土地一望无际没个遮挡,不把门关好,小心被狼叼走。”
“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农场每个连队都有民兵巡逻,哪有狼出没。”任莹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红着脸推她一把,“快走吧你,别一会儿回家天黑了。”
杨秋瑾哈哈一笑,离开地窝子,骑上奔影,去农场开办的邮局代办点,把写给郑教授、蔡教授两人可以迁移户口到天山农场的信件,放进邮箱里,提前告知两人这个好消息。
想着陈天佑这几天总念叨着吃够了羊肉,要吃别的菜,她又到农场食品站看了看,意外发现食品站今天居然有鱼卖,卖得有大青鲤、黑斑狗鱼、白鲑鱼等,品种倒挺多。
可惜的是鱼是限量购买的,农场职工每个人只能买一种,且重量不能超过五斤,杨秋瑾最终选了刺较少的两条狗鱼,一条三斤左右,一条两斤左右,正好五斤。
又买了两块豆腐,打算用鱼骨鱼头炖汤,鱼肉做红烧鱼块。
农场卖鱼的价钱漂浮不定,时而涨,时而降,根据附近水库出鱼多少来定。
今天狗鱼的价钱四毛八一斤,五斤就是二块四毛钱,搭一张鱼票,杨秋瑾向售货员借了个装水的水桶,装着两条鱼,一只手拎着桶,一只手拉着马绳,比平常慢了一半的速度回家。
陈天佑没在放学的时候等到她来接,知道她肯定有事耽误了,也不觉得委屈,自己乖乖地回到家属院,到隔壁王家,跟王松月姐弟俩一起做作业。
杨秋瑾骑着马回到家属院,自然引起一众军嫂的注意,大家都热情的跟她打招呼聊天,谁让她是报纸上登得勇于跟恶势力争斗,救女知青于水火之中的女英雄呢,大家不佩服都不行。
杨秋瑾笑着一一回应,回到家里一看两条鱼奄奄一息,赶紧拿上菜刀,在院子里杀鱼。
陈天佑早听到她骑马的动静,背着书包回家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王松月姐弟。
王松月长得像她妈,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王松阳则随他爸,黑得跟块炭一样,虎头虎脑的。
“杨姨,咱们今晚吃鱼呀。”王松阳瞧见杨秋瑾杀鱼,连忙走过去,小手费力地帮杨秋瑾按住摆动的鱼尾,让她好杀一些。
陈天佑跟王松月两人也很好奇杨秋瑾杀鱼,不过都躲得远远,生怕血溅到他们身上。
王松阳的胆子比他们大,任凭狗鱼垂死挣扎,鱼尾啪啪打着他的小脸,也绝不松手。
“松阳真棒,胆子真大,晚上姨姨做鱼汤和红烧鱼吃,你多吃点。”杨秋瑾一刀拍晕挣扎不停地狗鱼,麻利的开膛破肚,夸奖王松阳道。
“好啊。”王松阳兴高采烈地答应。
“不行!”王松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妈妈说了,你不能天天在杨姨家吃饭,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你要天天在杨姨家吃,会把杨姨吃穷的。你要跟我一样懂礼貌,讲礼数,要脸皮,不能成天脸皮厚着要人家的饭吃。妈妈最近在学着做菜,我们回家吃饭去。”
“我不要回家吃妈妈做得菜。”王松阳一想起梁雪琴做得菜,不是烧糊了,就是颜色做得奇奇怪怪,要么没味,要么齁咸,一股子焦臭味,他吃两口就想吐,急得哭起来。
“没事儿松阳,就多添双碗筷的事儿,姨姨不至于被吃穷。”杨秋瑾安抚着王松阳,对王松月道:“松月,姨姨忙的时候,天佑没地儿吃饭去,不也经常去你家蹭饭吃,你俩来我家吃饭,不是挺正常的事儿,你跟姨姨客气啥。要我说啊,你妈妈就是太客气了,我要跟她一样,啥都拘束着,那我们两家人还要不要来往,你们两个还要不要来我家玩了。”
杨秋瑾做饭好吃,还经常偷偷给姐弟俩糖果吃,俩姐弟都很喜欢她,听她这么一说,王松月犹豫了一下,到底抵挡不住杨秋瑾厨艺的诱惑,没再坚持拉着弟弟走。
狗鱼刺少,肉质紧实不腥,用来红烧炖汤都很好吃。
杨秋瑾把两条鱼从中间破开,鱼骨跟鱼肉切分开,两条鱼骨剁成大块,合着鱼头一起放进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再加她自己泡得几片老坛酸菜,加入天山雪水炖个十来分钟,再把豆腐切块放入一起继续炖,几分钟后揭开锅盖,一锅汤白鲜香的酸汤狗鱼炖豆腐就做好了。
鱼肉则用刀剁成块,用盐、料酒、淀粉稍微腌制几分钟,从自家院里的小菜地摘些青椒,扯些大葱,切成小段,烧好热油后,先把鱼炸成金黄捞出来,再下葱姜蒜、豆瓣炒香,加水开之后放入鱼块稍微闷一会儿,调好盐味后勾芡,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好烧鱼块就做好了。
她做菜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守在锅边,看她把菜一盘盘的装起来,三人口水止不住的流。
等她把两个素菜炒好,饭摆好,三个小的迫不及待地坐在桌边,手忙脚乱的开吃。
王松月还好,到底是个女孩子,牢记梁雪琴的教导,注重吃相,礼仪,吃起鱼来,慢悠悠的很斯文。
王松阳跟陈天佑两个人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鱼,一个个饿极眼的往嘴里猛塞。
“你们慢点吃,注意鱼刺,别把自己卡着了。”杨秋瑾看见他们的吃相,生怕他们卡着,一边给他们挑鱼刺,一边嘱咐他们慢点。
“妈妈,这鱼做得也太好了吧,比羊肉好吃千倍万倍!”陈天佑吃着蒜瓣一样细嫩又紧实的鱼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们能不能天天吃鱼,我再也不想吃羊肉了。”
边疆地大物博,可能吃的肉类在这个年代极少,陈天佑来部队好几个月了,从一开始觉得这边的羊肉挺好吃的,到渐渐每次都是吃羊肉,吃到他不想吃,吃到他害怕,闻到羊肉的味道就想吐,他现在是难得吃到其他肉类,比少荤的王松阳还激动。
杨秋瑾往他碗里放一块挑完鱼刺的肉,“别不知好歹,这鱼要真天天吃,你又该向嫌弃羊肉一样嫌弃它了。”
“我不会嫌弃的。”王松阳吃下一块嫩嫩的豆腐,眼睛亮晶晶道:“只要是杨姨你做得饭菜,不管是啥我都觉得好吃,我都能吃下。”
杨秋瑾想起隔壁天天去食堂打没什么花样的饭菜,以及最近时不时闻到隔壁炒糊的菜味,好笑的把另一块挑完刺的鱼肉放进王松阳的碗里,“还是咱们松阳好喂,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以后肯定长得壮壮的,比你天佑哥哥高。”
陈天佑正要反驳,听见隔壁梁雪晴喊,“松月、松阳,回家吃饭了。”
陈天佑冲着王松阳嘿嘿一笑,挤眉弄眼,“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我才不回去吃。”王松阳拼命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想赶紧吃饱,就不用回家吃他妈做得那些难吃的饭菜了。
王松月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礼貌的跟杨秋瑾说:“谢谢杨姨招待我们,您做得饭菜真的很好吃。”
说着去拉王松阳:“走啦弟弟,妈妈叫我们回去了。”
“我不走。”王 松阳扒拉着手里的碗筷不放手。
王松月眉毛一竖:“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打你了哦。”
王松阳脖子一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明显不想走。
“好了,松月,你弟弟不想走,让他吃饱再走吧,不要吓唬他。”
经过几个月的观望相处,杨秋瑾发现王松月这丫头并不像表面那样温柔文静,相反十分有脾气和魄力,她喜欢指挥小孩子做事,要是不听她的指挥,她就会生气,还会动手打人。
陈天佑跟王松阳,还有家属院其他跟他们同龄的孩子,都喜欢跟她玩,也喜欢听她指挥,不过也有不听她指挥的时候,那个时候王松月就会发脾气,且脾气大的吓人。
杨秋瑾挺喜欢这丫头,她的观念里,姑娘就得有自己的脾气个性,长大了才不至于软绵绵的被人拿捏,这丫头能帮她管住调皮捣蛋的儿子,她都想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
王松阳最终没吃饱就回家了,因为梁雪晴喊不答应孩子,就过来找孩子。
杨秋瑾把两种鱼分一半,装碗里,让梁雪琴带回家给孩子吃。
梁雪琴不好意思的推拒:“松阳这孩子总是嘴馋到你家吃饭,我没教好他,总觉得羞愧,心有不安,哪还能吃了再带走。”
“你看看你,又跟我生分了不是。”杨秋瑾把装鱼的碗放在她手里,“我刚来的时候,你还说要跟我好好结交呢,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你还跟我这么生分。你要再这么客气,以后我俩干脆绝交算了,省得天天听你念叨。”
梁雪晴知道她这是开玩笑,连忙道:“杨同志,你别生气,我这人打小就不会说话,其实我觉得你很好的,我就是不太习惯跟人太亲近。”
“我明白,这人跟人相处,得慢慢来,相处久了,自然就敞开心扉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孩子要是乐意来我家吃饭,只管让他来,有他跟天佑争着抢着吃饭,天佑都能多吃两碗饭,不会挑食。”
“你说得是,杨同志,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不如我叫你杨姐,你叫我名字吧。”
这算是邻里关系的进一步么?
杨秋瑾道:“成啊,都依你。”
梁雪晴笑起来:“那杨姐,我们先走了,明天下午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帮你接天佑。”
“成。”
送走梁雪晴母子,杨秋瑾跟陈天佑吃完饭,把剩下没吃完的饭菜收拾进厨房,放在舀了半盆水的盆子上,有冷水降温碗里剩菜的温度,在这种大热的天气下,剩菜放一晚上才不会馊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