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辰心中失望不已,“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给你量体温。”
杨秋瑾再次拒绝,“不用了,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地面都是积雪很难走,我要真不退烧,会让我妈他们帮我去医院拿药。”
纪明辰手指紧了紧,眼神暗淡的看着她,“你一定要拒绝我吗?陈胜青他已经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他在临走前,曾经来找过我,让我替他照顾你。”
“够了,不要说了!”杨秋瑾握紧拳头,恨恨盯着他,“他跟你说了什么话,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陈胜青是我丈夫,只要一天没见到他的尸体,我就相信他活着,他一定会回来,这辈子,我就只认他一个人,不会再想着别人。”
“你……”她一再拒绝抵抗,让纪明辰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还想说什么,旁边李秀娥插进他们之间说:“好了好了,秋瑾,人家纪军医也是一片好心,你别跟人家吵架。”
又转头对纪明辰说:“纪军医,这大雪天的,你来我们家给秋瑾看病也不容易,你在屋里坐会儿,我马上就去做饭,你吃完晚饭再走。”
陈胜青失去消息快半个月了,得知噩耗的李秀娥也在家里哭了半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那种中年丧夫,没过几年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没有人能了解。
在这段日子里,杨秋瑾一直强装着没事人一样,一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照顾着孩子,结果转头把自己给累出了毛病,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孩子。
李秀娥在听到儿媳妇怀孕的消息后,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儿子临死前还给秋瑾留了一个孩子,难过的是那孩子出生后,就没父亲疼。
其实从儿子参军开始,李秀娥就做好了儿子会牺牲战场的准备,可是真到了一天,身为孩子的母亲,她还是接受不了孩子的死亡。
现在看向来要强的儿媳妇倒下了,李秀娥也意识到,这个家里必须要有人当家顶着。
她收起自己悲痛的情绪,知道儿媳曾经跟纪明辰有过一段过往,她没任何不高兴,还觉得纪明辰为人不错。
要儿子真的牺牲,回不来了,只要纪明辰对儿媳妇好,她并不反对儿媳妇改嫁给纪明辰。
“妈。”杨秋瑾不赞同的对李秀娥摇摇头,示意她别这样。
陈胜青不在,她们大晚上的留纪明辰在家里,会被别人说闲话。
“没事儿,就吃顿饭而已。”李秀娥拍了拍她的手,转头招呼着陈天佑,“天佑,来帮奶奶洗菜。”
“好。”
他们两人一走,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纪明辰也不再隐藏自己心事,直言说:“秋瑾,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忘记过你,只要你愿意,我会替陈胜青照顾好你和孩子。”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看得杨秋瑾心里很不舒服,她偏着头,不去看他脸,冷着声音说:“怎么照顾我?娶我,然后让我带着我的两个孩子,跟你的两个孩子强行组成一家,让你的儿子使劲欺负我孩子?”
纪明辰急忙道:“秋瑾,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杨秋瑾眼睛盯着院中飘洒的雪花,直言道:“纪明辰,你醒醒吧,就算你跟石芳芳离了婚,你把两个孩子送到乡下,你觉得你有资格娶我了,可是你有想过你两个孩子是什么感受吗?他们的母亲是石芳芳,跟我一直不对付,视我为仇人,你觉得他们接受我吗?我能接受当年害我之人的孩子吗?说不定他们还觉得你跟石芳芳离婚,就是因为我在从中作梗的缘故。我是不可能嫁给一个有仇视我,甚至想弄死我孩子的仇人家庭的。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就算陈胜青不在了,我也不可能选你。”
她说得明明白白,纪明辰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想反驳辩解两句,可是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杨秋瑾不想跟他废话,也不想跟他独处,她心口闷的厉害,只想自己单独呆会儿,冷静冷静。
她回到屋里,穿上一件厚厚的军大衣,一双厚棉鞋,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大步往院外走。
纪明辰看她独自往外走,急忙伸手拦她,“这么晚了,你一个孕妇要去哪里?”
“我去透透气,就在家属院逛逛,你不要跟着我。”杨秋瑾甩开他的手,冷着脸警告他,“也不要让我婆婆她们知道,我去去就回来,不会走远。”
她就这么讨厌他,为了不跟他呆在一起,宁愿走出去,冰天雪地的挨冻,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纪明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冬季的边疆夜晚,寒冷无比,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面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杨秋瑾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深到小腿肚的积雪,借着道路两旁家属房亮着灯光,一步步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个让她感到呼吸沉重的家。
在得知陈胜青的噩耗之后,她一直强迫自己要坚强,要冷静,要好好的照顾身边的家人,要等陈胜青回来。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压根就不坚强。
一直以来,她装得泼辣好强,其实是从小到大,身后无人护着她,她必须让自己变得让别人没那么容易欺负自己,才会养成泼辣的性格。
她也是女人,她也有柔软的一面,自从嫁给陈胜青,来到部队随军后,陈胜青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慢慢卸下了自己好强的伪装,逐渐展现出女人柔和的一面。
可是在她最信赖,最依靠陈胜青的时候,他却离她而去,如今还在她肚子留了一个孩子,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没有他的日子,怎么活下去。
她在漫天飘雪的雪地中不断行走,像是失去了生存的动力,一步一步,无比煎熬,四处乱窜。
在门口放哨的士兵发现她,拉着她问:“杨嫂子,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在门口乱走,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杨秋瑾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士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中,逛走到了部队门口。
她摇了摇头,“不用,我就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
她说着,走出部队哨口,站在门口,看着部队大门上方修葺的一个巨大红星党徽发呆。
她很想知道,身为军人的陈胜青,究竟拥有什么样的信念,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身引开敌人,让战友们撤退。
值哨的两个年轻士兵看她毫无生气的站在部队门口,两个年轻士兵半是惋惜,半是替她担忧。
部队里,不时有士兵或者军官牺牲,家属们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离去,哭的闹的,晕过去的人大有人在。
通常这种人,只要哭闹过后,发泄一通,部队妇女主任或者烈属办的人多加劝慰,及时发送烈士抚慰金,时间一长,她们渐渐忘记伤痛,日子也能过下去。
像杨秋瑾这种,从不在人前哭喊,表现的十分坚强镇定的人,反而比较危险。
一般这样的人,不是跟死去的烈士感情不深哭不出来,就是心里承受压力已经到了顶峰,随时都会崩溃发疯自残。
两个年轻的士兵,都觉得杨秋瑾是后者,因为陈胜青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两人生怕杨秋瑾干傻事,都密切的关注杨秋瑾的动静。
然而杨秋瑾就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望着门口的红星党徽,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两个年轻的士兵都觉得自己站冻僵了腿,冷得快受不住,想去劝杨秋瑾回家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咦?有车子过来了,好像不止一辆车。”一个士兵说。
另一个士兵说:“这大晚上的,有啥车会来咱们边防部?”
杨秋瑾也听见引擎的声音,麻木的转头,看见远处黑漆漆的道路中,有几辆军用吉普车,开着大灯,向着他们这里快速逼近。
杨秋瑾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向那些吉普车跑去。
“哎?杨嫂子,你小心被车撞啊!”一个士兵赶紧走出哨岗,去拦她。
可是她跑的太快,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跑到了为首的吉普车前。
一阵紧急刹车后,为首的吉普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庞,“你是杨秋瑾同志?”
“你认识我?”杨秋瑾看着眼前陌生的军人,脑海里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那军人哈哈一笑,“我当然认识你,我跟陈副团长在苏国当间谍的时候,他时常画你的肖像,我偶然间见到过,我问他画的是谁,他说是他的妻子。虽然他经常画完之后用火烧毁,可是我对他拒绝美丽的安娜同志,却一直画肖像的你,十分好奇,记忆深刻。”
陈胜青在苏国的时候,还画过自己的画像?杨秋瑾都不知道,他还会画画。
心中一痛,杨秋瑾身形摇摇欲坠,“所以,他掩护你们撤退,你们就把他抛弃了,任由他自己引开敌人去死是吗?”
“杨同志,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那军人敛笑说:“我们军人外出执行任务,任务内容高于我们的生命,陈胜青同志以身犯险,让我们其他同志带回任务目标,我们必须优先完成任务,只能先行撤退,我们并不是抛下战友同志。况且.....”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朝后面的几辆吉普车昂了昂下巴,“我们完成任务后,向上级进行请示,自发前方北方边境,搜救陈胜青同志,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什么意思?”杨秋瑾眼皮一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着急慌忙的往后面的吉普车辆跑去。
前几辆吉普车都摇下车窗,有几张素不相识的面孔在看她。
最后一辆吉普车却是打开车门,一个身形高瘦,脑袋、左手、双腿都缠着厚厚绷带石膏的一个男人,从车上艰难的下车来。
尽管男人身形狼狈,可杨秋瑾还是一脸认出了他是谁,泪水瞬间模糊
了眼眶,她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男人,“胜青,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第66章
“秋瑾, 我回来了。”陈胜青伸出完好的右手,将女人紧紧拥抱在怀里,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 却让杨秋瑾觉得犹如天籁。
“回来就好,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果然回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而后无声滑落,杨秋瑾紧紧抱着男人的身躯,闻到独属于男人的青松味道, 失而复得的喜悦, 让她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陈胜青听她哭, 心痛不已, 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低声说:“是我的错,让你担惊受怕了, 别哭了, 我心疼。”
旁边那么多人看着, 杨秋瑾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失态的哭下去,她松开陈胜青,伸手擦干脸上的眼泪, 伸手摸了摸他打着绷带和孵着石膏的双腿,“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疼不疼?你下地来, 脚不痛吗?”
“没什么大碍,已经没那么疼了。”陈胜青轻描淡写, 一句话带过自己的伤势,深邃的双眸,视线专注又灼热的看着杨秋瑾,“秋瑾,你知道吗?我在苏国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想你。”
他从来没向今天这样,当面告诉杨秋瑾,他想她。
杨秋瑾想起先前那个黑脸军人说的,他画她画像的事情,脸上一热,“怎么你从苏国回来,嘴变得这么甜了。旁边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怎么......”
说得出口。
陈胜青英俊的脸上满是笑意,“我在苏国九死一生,多少次都懊悔,没把想说的话说给你听,现在我回来了,我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都想说给你听。”
心中没由来的泛起一丝丝的甜,杨秋瑾忍不住翘起嘴角,在陈胜青俊美的侧脸,飞快亲了一吻,“我很喜欢听。”
陈胜青嘴角也勾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想要回吻。
“咳咳。”身后传来一个故意咳嗽的声音,“你们夫妻俩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小别胜新婚,有些事情还是回家去做吧。”
杨秋瑾脸颊一下红成虾子,快速离开陈胜青的怀抱。
陈胜青不爽的看向咳嗽的那人,“仇同志,你的任务已完成,你可以离开了。”
“哎?别啊,我们大老远从黑省把你护送到边疆这里来,你怎么也得请我们吃顿饭,好好招待我们两天,我们才走啊。”仇永亮故意挑起事端,“再说了,人家鄂伊然一个女同志,不远千里跟车来送你,你就这么忍心让人家直接打道回府?人家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鄂伊然,女同志?
杨秋瑾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对劲,看向陈胜青,“救命恩人?”
陈胜青点头:“她在北境边界的原始森林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或许已经冻死在边境。”
杨秋瑾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她在哪,你在边境森林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们先进部队大院说吧。”
陈胜青说着,把车后门打开,一个穿着袍皮大袄的女同志从车里走下来,她看到杨秋瑾的第一眼,满脸失落的问:“你就是陈同志的妻子?”
“是,我是他的妻子,你好鄂伊然同志,谢谢你救我丈夫。”杨秋瑾向她伸手。
同为女人,杨秋瑾凭直觉,觉得眼前女同志的神态很不对劲,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惊艳,还有一丝丝嫉妒羡慕的意味。
“你好杨同志,你长的真好看。”鄂伊然握着她的手,象征性的跟握握手,满脸艳羡的夸赞她,“你跟陈同志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长得太好看了,像画报上的人物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