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刚才在出租车上司机开的不那么稳,温度高,又很闷。
“以后叫张琦送你。”
张琦是张达的侄子,叔侄一直为翟家工作。
扣到中间,指骨擦过衣料,沈名姝微觉发痒,她接替这工作,扣上胸口上最后一颗。“不用。”
翟洵低眉问:“怕人瞧见你跟我扯上关系?”
听不出什么态度。
这种问题只要提起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自觉紧绷。
沈名姝说:“不是说好的吗?”他们的事不用让别人知道。
“总不能又像上次一样,又是人尽皆知,然后说我沈名姝不知好歹,一次两次贴上你,连脸都不要了。”
翟洵蹙起眉,他不喜欢这话,冻红的手去抬沈名姝下巴:“谁敢说?”
“总有人。”沈名姝抬头,光线暗,她习惯性微眯起眼:“你从来不用担心别人议论,因为没有人敢议论,可我不想听了。翟洵,我不想听了。”她的语气竟如此铿锵有力。
翟洵沉着脸,缄默片刻:“你从没跟我说过。”
他从来不知道沈名姝在背后听过这些混账话。
沈名姝吸口气,有些事说出来是她矫情,翟洵是不会明白这些的。
她看着翟洵:“我只是一个在翟家寄住的人,我没有资格那么高调,时时刻刻,件件桩桩的委屈都靠你来撑腰。”
翟洵下颚线绷紧:“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护你?沈名姝,我什么时候不护着你?”
沈名姝轻声说:“我当然知道你会护我,只是你也让我知道……”
几滴冰雨飘下来,落在沈名姝的眼上,霎时熔化成一点短暂的星辰,就如同这世上美好的期望,都是短暂的。
冷会让人一下清醒,彻头彻尾地清醒。
只是你也让我知道——你不会一辈子护着我。
…
“四哥,你每天和沈名姝成双成对进出,这是真好上了吧?”
“小沈在翟家这么多年对四哥确实是没得说,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出身差了,可惜结婚不太合适。”
“结婚怎么不合适?四哥喜欢就行。”
“我妈说生日那天,瞧着翟老爷子对周家那孙女还挺满意的。”
“那四哥就要苦恼了,一个是身边养了多年的宝贝,一个是老爷子看中的世家女。”
“我猜猜——四哥,你对沈名姝那么好,得把人娶了吧?”
隔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客厅里,响起年轻男人清淡地回应:“谁说我要娶她?”
…
“知道什么?”
翟洵凝着她泛红的眼,他抓住她的手腕。
沈名姝吸进冷气,喉咙里凉得发疼,她道:“很冷,上去吧。”
一路到电梯也是无话,模糊的电梯镜面,折出二人沉默的影子,手机的震动在电梯里持续着。
沈名姝余光几次没入男人的身影,她按捺着不去看,她知道,翟洵在看她。
上楼,开门。
翟洵看了眼脚边的一次性拖鞋,直接换上,他在沙发坐下,去接震了半天的手机。
现在还不到五点,沈名姝中午没怎么吃,现下有点饿,她回头想问,听见男人接电话的声音。
“明天没时间。”
“五号。”
“知道了。”
都是极其简短的回答,但从语气缓和程度听来,不是平日那些人。很短暂地结束了电话,沈名姝把一袋水饺拿出来,默了默,问:“我煮水饺,你吃吗?”
翟洵转头,静静看着沈名姝,那是一种沈名姝很难解读的眼神。
见人点头,沈名姝便接水烧水,速食水饺没费多少时间,铺着莫兰迪色桌布的餐桌上摆着两盘水饺和蘸碟。
翟洵垂眸,他算不清自己都有多久没吃过这东西了。
沈名姝其实也很少吃速食,外卖几乎不点,今天情况特殊,正好冰箱里也没什么菜,便这么将就了。
两个人都没吃几个,沈名姝打算剩下的用保鲜膜包上放冰箱。
翟洵看着她的动作:“还留着做什么?”
沈名姝说:“早上做煎饺。”
“你在那儿也吃这些?”他说这话时身上的郁气微重。
“这个没什么不好。”沈名姝说:“你不是也吃过。”
翟洵闻言,盯着沈名姝沉默下来。
沈名姝当然察觉到什么,其实她说完也后悔,错开那视线,转身到厨房,记忆里便浮现这样一段画面——
那时候沈名姝到翟家一年,翟洵勉强没那么抗拒她的存在了。
南方的七月,梅雨季横行的日子,一大早就听说翟洵去了医院,外头虽是阴雨绵绵,但这一天对她而言显然是个轻松愉快的周日。
早起在厅内帮忙收拾,磨洋工似的度过整个上午,因为起得太早犯了困一觉睡到一点,阿姨们看沈名姝睡得香,没把她喊起来,还给她留了饭,但她想到自己早上煮的水饺没吃完,干脆热油简单煎了几个水饺。
翟洵是突然回来的,没走正门。
沈名姝当时就坐在偏厅连接后院的台阶上,头顶是玻璃,还有少许水珠在上头斑驳停留。
她手里捧着一盘煎饺,嘴里正咬着一只,哼着欢快的歌,然后一抬眼对上翟洵堪称充满杀气的脸,她直接愣住。
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沈名姝反应奇快地站起身,咬断煎饺,嚼都没嚼直接咽下,脸都快笑僵了:“你回来啦?吃过饭了吗?”
废话,这都一点了,肯定是吃过了。她只是没话找话,打破当下的尴尬和窘迫,往日翟洵在的时候,她也没这么随意,没想到稍一放纵就被抓到正形。
沈名姝很紧张,因为他的心情很差,连跟在他身后的钟平都对她暗自摇了摇头。
胃里的几只煎饺也变得难以消化,一阵又一阵胀得想打嗝。
‘嗝——’
哦,不是想,是她已经打出声来了。
沈名姝:“……”
全场寂静,只有后院几缕沉闷的风友好地吹过来,安抚她ῳ*已经死了的心。
沈名姝看见翟洵快要掐死她的表情,怯怯抿住嘴,她想,她这次肯定是要完了,一年时间早早过去,李月没有一点要接她的意思,翟洵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把她赶走?
她真的要完了。
少年语气沉暗,眉眼阴霾:“心情不错?吃得很饱?是吗?”
“……不好,不饱。”她立马回答说。
翟洵冷冰冰凝着她,轮椅不断地靠近,虽然已经在翟家住了一年,但面对翟洵这个喜怒无常,阴翳难懂的少年,沈名姝内心还是怕的。
不断靠近的轮椅,让沈名姝想起前车之鉴,脚背的痛感仿佛至今还能感觉到,她惜命地往旁边避了避,双脚收得死死的,比军姿还标准。就在她准备好迎接翟洵那雷霆之怒时,少年与轮椅从她身边越过。
她顿在原地,眼睛深处好像还停留着翟洵那充满讽刺的眼神,还有些什么别的,那时候她辨别不出来,但是很熟悉。后来很久以后,她终于想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是听到学校里新交的好朋友在背后欢天喜地评论她没人要后,她站在镜子前看见的眼神。
直到晚上,翟洵都没再出现过。
晚饭的时间早就过去,沈名姝在房间里很不定心,她出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到厨房发现厨师还没敢下班,正与钟平说着话。
钟平见她走近,把她招过去……
十几分钟后,她端着一碗清炖的鸡汤和小份米饭上了楼。
敲门,理所当然地没人会应答她。
她极尽所能,所有哄人的话术,几乎都用尽了。
“翟少爷,钟叔说你中午也没吃饭,不吃饭会难受的,这鸡汤真的特别香,不然你稍微吃一点好吗?”
“翟少爷,这鸡汤可香了,我闻着都饿了。”
“翟少爷,你真的不试试吗?一点油沫都没有,还加了葱花,我给你特别调了一个的酱汁,你搭上嫩嫩的鸡肉,一口肉一口饭一口汤……”
“滚。”
沈名姝:“……”
沈名姝:“翟洵,你再不吃饭,就死啦!你死了就不能凶我了,别人也都不怕你了。”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哪里来的胆量呢?
说完便打起退堂鼓。
可是里面的人并没有给她脱离战场的准备。
门从内打开,露出那张惊为天人却又苍白冷漠的脸,沈名姝耳边浮现的是钟平的低声交代——这几天天气不好,他的腿现在可能还在疼,但是他今天心情坏,不肯做理疗了,你跟他多说会儿话,哄他稍微吃点也行,要是肯让医生来就更好了……
不吃饭身体怎么会好呢?这是钟平常说的一句。
往日她是不会多问的,因为钟平警告过她,提也不要提。
她问:“今天的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太好?”
钟平没肯定回答,这在翟家是禁忌,他只说:“你们年纪小一点的,能有点话说,你又讨喜,他看着对你凶,但你送过去的东西他说不定还能吃上两口,我们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她讨喜?先不说这话是不是真的,就算讨喜,也讨不了翟洵的喜。沈名姝心想。
看着门内那张病态的容貌,沈名姝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喊的什么。她吸口气,用一种博弈的精神,端着东西往里走,用尽解数:“翟少爷,三口行不行?或者你尝一口,要是不好吃,我倒立给你看。”
“你刚喊我什么?”
身后是翟洵阴恻恻的声音,如果声音也有影子,此刻那一定是镰刀的形状。
她硬着头皮转身,笑着微微递过去,说:“翟少爷啊,你闻闻,真的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