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穗这才侧头看他,一连警觉地说:“空手套方案就很过分了!这可不是我的工作。”
权西森笑吟吟的,完全无视了她的抗议。其实顾西穗的那个表情狡黠到了有点sexy的地步,让他没办法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他只是避重就轻地问:“你会怎么挑选葡萄酒?”
帮品牌梳理定位,也是顾西穗的工作之一。她想了一会儿,用了一个他能听懂的例子,问:“你会花时间了解男装吗?譬如说,会不会研究面料来自哪个地区,有多少年的历史?羊毛或羊绒之类的我猜你大概懂一点,但你知道真丝也很讲究产地吗?比如科莫或格里尼昂意大利和法国奢侈品品牌常用的真丝产区,不用查,反正都买不起🤷♀️?”
他想了一会儿,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都怎么买衣服?”
“走进店里,告诉导购我要出席一个会议或者周末要去钓鱼,等着他们推荐,再拜托她们帮我配好。”
啧!真是个聪明的购物方式。顾西穗想。
很少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审美不足的,他们会把购物视为女人的责任和义务,有女朋友和太太就去求助女朋友及太太,然后再转头指责女人拜金——
顾西穗用他的句式回答了他刚才的提问,道:“我买葡萄酒也是这样,走进店里,告诉导购我连续加班一周,非常想酗酒,或者有朋友生日,预算有限,然后等着他们推荐。”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他们两个的答案最大的区别是,预算有限。
她特意加重了那四个字的读音,非常调皮。
他侧头问:“还有呢?除了加班到崩溃的时候之外,你还在什么时候想喝酒?”
“休息日下午两点半。“顾西穗毫不犹豫地说:“午睡醒来,太阳正好,人迷迷糊糊,身体机能却做好了要开会的准备,蝉在叫,人坏掉,这时候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得刚刚好的白葡萄酒——”
说着说着,她就舔了舔嘴唇,又自觉这个动作不妥,连忙反问:“你呢?”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半。“他模仿着她的语气,说:“午休睡醒来,太阳正好,人迷迷糊糊,还想再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听酿酒师说,你快来尝尝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再次大笑起来,心里暗叫一声damn!他怎么这么有梗啊!长得好看有宾利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幽默感。
这种人就应该被关在动物园,或者制成标本被挂在墙上,以免又给女人提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这世界真的还有值得期待的男人似的。
“——然后我就硬着头皮去尝一尝,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讲一些什么通透感十足、平衡度很优雅、有矿物质的感觉之类的鬼话,并祈祷酿酒师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佯装无奈,嘴角却挂着笑,之后重新看向她,仿佛就是为了逗她开心而坐在这里似的。
顾西穗明知道他是根据的反应这么说话的,却还是买了单,道:“你千万别跟我说你也不懂葡萄酒!”
“噢,其实我跟你一样,也只知道好喝和不好喝。”
“那你要怎么卖葡萄酒?”顾西穗皱眉问。
权西森就摊了摊手,道:“如你所见,根本卖不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也不知道发出今天的第几次大笑,再次暗叫,DAMN!
知不知道G点无所谓,知不知道笑点就很要命了。
笑累了,她才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浓眉,看起来相当聪明的眼睛,高鼻梁,正有些得意地喝着他的精品咖啡。
顾西穗暗笑着摇了摇头,又重新打量起那些墨绿色的蕨类植物。这花园可能有毒,让她忘记了自己还在上班。
长达五秒秒的静默,就足以让他们都明白,这段对话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这里毕竟是她工作的场地,他跟她,总有一个人要离开。
顾西穗还在思索着怎么收尾,就听到权西森说:“顾小姐,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有点希望之后能在工作之外的场合见到你。”
她侧头看他,心里想的是:比如呢?
比如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以及,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勾引也是有限度的好吗?
但她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地呈现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道:“权先生客气了”,并假装很忙地低头看了看手机,站起来,欠欠身,说:“我得去忙了,唔该。”
“Bye。”
权西森微笑着,趣味盎然地目送她离开。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消费习惯的确能够定义一个人。
顾西穗心痛地想,现在这位有宾利的男士已经知道,她是个经常加班到崩溃、又穷又惨又堕落的上班族,上半时下午两点听《黄河大合唱》,不上班时下午两点半喝酒……
对不起,当代都市女白领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但几天之后,顾西穗却收到了一瓶葡萄酒,是寄到公司的,寄出的地点则是宁夏。
打开来,瓶身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有关下午两点半。
来自阿根廷的霞多丽,市价240左右,根据通用的文字介绍,是说带了一点热带水果和奶油的气息,酒体很轻,适合夏日和偶然。
当然了,顾西穗还是喝不出来上述所有的词汇——估计正常人都喝不出来,不过她还是按照约定的那样,把它放进了冰箱,并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来,打开,在那种沁人心扉的气味里,嗅到了一丝甜。
而权西森则在那几天里不断地拿起手机,点击搜索:我是一个粉刷匠。
——她到底为什么会听这首歌打鸡血来着?
第17章 这世间哪来的什么精致优雅和体面?不过都是为了生存染上一身污浊
作者的话:接下来的三章又是背景铺垫,存稿的时候不知道为啥这么执着于人物背景,但现在看来节奏是真的太慢了,昨天改了一整天都改不出更好的,为了读起来顺畅,我今天就干脆把三章都放出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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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穗需要《我是一个粉刷匠》这首歌打鸡血,主要是因为装修。
作为一个运营,协调租客——亦即品牌方装修,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整个部门都觉得她被穿小鞋了也是因为这一点,毕竟监工是最累最辛苦的工作,整天熬夜不说,还动不动要跟物业部吵架,一般人根本就吃不消。
说是性别带来的刻板印象也好,还是受上司善待也好,总而言之,顾西穗很少被派到监工的活儿,这次却要一口气都承包了,综合健身房、迷你快闪店、餐厅、小酒馆……空中花园提前了半个月开放,那所有的项目也都要跟着提前,上面给的deadline是12月24号,平安夜。
顾西穗去物业部协调时间,一进门就看着一群人正在大吵。
商场说到底,终究还是地产公司,物业将决定了商业地产的口碑和出租率。但两栋写字楼外加三百家门店的工作量真不是盖的,这边漏水那边要换灯泡,某地有老鼠某墙有白蚁……全都是细碎的、没完没了的、又不怎么体面的小事。
顾西穗在太初工作到第二年,就决定能不打扰物业就不打扰物业了,什么换灯泡修马桶全都自己来,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万一失业了,去工地搬砖都能无缝对接。
但装修她是没法自己来的。
空中花园有三个入口,半户外的场地,必须要配备足够的保安和工人才行,水路、电路、货运工……还有临时状况一大堆,人手不够她就完蛋了。
再精致的工作人员到了物业部也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吼,那边地面的瓷砖碎了一块,这边下水管道堵了,电话一个接一个。
写字楼的工作人员大叫着:“都一个多星期了!年底本来就是最忙的时候,回头人家退租你负责吗?”
“知道是最忙的时候你还没完没了地催,催了我就有足够的人手了吗?”
“没人你去招人啊,跟我喊什么?”
“那去跟上面说啊!我说了有用吗?”
……
顾西穗在办公室外等了半天,才总算轮到她,她拿着申请单开门见山地说:“15号到23号晚上,我需要六个保安和两组装修团队!”
“没有!” 物业部的负责人是是个过劳肥的暴躁大叔,那里甚至不禁烟——因为实在禁不了。消防通道里永远站着一群靠香烟解乏的工人。
顾西穗咳嗽了一下,才说:“空中花园要提前装修,我已经算过了,最少要六个,货运电梯和停车场那边必须要有人守着,商场里两个,广场两个,平时商场有四个保安值班,你再多给我两个而已!”
“没有就是没有!年底了,大家都要回家过年的,根本找不到人——”负责人暴躁地骂着,一抬头,见是顾西穗,才换了个表情,问:“怎么是你啊?”
顾西穗秉承着人不行,就多干点好事积德的做人原则,从进入太初起,就努力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不管是保安还是清洁工,兴许就是为的这一刻。
她叹口气说:“犯错了,受罚。”
“老严也真舍得!你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派你干这个呢?”
物业部的大叔一脸惊奇,顾西穗知道他也有一个女儿,跟顾西穗年纪差不多,还在读博士。
有女儿的男人终究是好相处一点,看谁都像自己女儿,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被称呼为“小女孩”,让顾西穗有些汗颜,道:“那你就给我多派两个人呗!”
“不是我不给你,是真没有,保安公司都是外包的,你们要求又高,又要长得靓又要讲礼貌的,人家都是挑半天才能挑到一个合适的……”
“你给我找两个靠得住的就行,长相什么的我无所谓,主要是停车场离空中花园太远了,我一个人真的跑不过来。”
那大叔这才看了顾西穗一会儿,说:“我回头看看怎么弄吧,但六个肯定是没有的,我问问写字楼那边有没有愿意兼个差的……”
“多谢!”顾西穗总算松了口气,说:“搞定了你发个微信给我。”
“好。”
顾西穗匆匆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拐回去问:“之前有个合作的装修队,是不是几个女工人?”
“好像是有那么几个,怎么了?”
“你能让她们过来吗?”顾西穗想的是girls help girls,趁机帮劳动妇女搞搞钱,但估摸着对方听不懂,就缩了一下肩膀,娇滴滴说:“都是男的我害怕,我一个小女孩……”
“市中心你怕什么啊?不过也行,我回头看看。”
“多谢啦!”
她匆匆离开,回办公室后,才低头闻了闻衣服,唯恐身上留下烟味。
但什么也闻不出来。
到了这个年岁,才总算理解她父亲了,这世间哪来的什么精致优雅和体面?不过都是为了生存染上一身污浊。
2017年的9月,顾西穗发现顾常顺好久都没联系过她了。
自从顾西穗去了伦敦,她父母就天天盯着国际新闻看,成为国际关系专家。
那几年欧洲也不太平,恐怖袭击一件接着一件,到处都是抗议和游行。顾西穗的父母在微信里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要注意安全,别委屈自己,不用省着,咱们家有钱……
顾西穗还想着等她有空了,就把她父母接到伦敦玩几天,去肯辛顿看看那些带着仆人开着超跑的富二代,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有钱。
那一年特蕾莎·梅发表了讲话,英国正式启动脱欧程序,地铁开始罢工,民间还时不时进行反对特朗普游行。六月,伦敦发生了两起恐袭,先是在伦敦桥冲撞行人,随后持刀在博罗市场行凶……
父母却都没联系过她。
而顾西穗则在忙着她的期末论文,顺便寻找兼职机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九月已过,她回看家族群和跟父亲的聊天记录,才发现顾常顺已经两个月没联系过她了,平时视频也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觉得哪里不大对,跟妈妈发送了视频请求,妈妈却没接。
顾西穗皱了皱眉,直接打了个电话回去,问:“我爸呢?怎么好久没见他了?”
“就……在忙啊,你也知道他……”
顾西穗光是听她妈妈讲话的语气都知道家里出了问题,问:“家里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