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还有这样薅羊毛的。
她讲的时候还挺警觉,眼珠子却到处乱晃着。看到权西森,就停顿了一下。
见状,权西森就近进了LV,听到一个女声抱怨道:“她怎么又来了?”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权西森几眼,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反正冲权西森笑了笑,说:“欢迎光临LV。”
——最后他拎着一堆也不知道为什么买的LV的单品出来,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那个sales实在太可怕了,居然让他在半个小时内买了三套男装。
临离开商场时他又找了找她,不过很遗憾,没找到。
然后他去了宁夏,接管了他父亲的酒庄,待到2021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在云顶酒店跟人谈事情,出来时经过太初——
其实那一天他也没看到她,起先只是被那个橱窗吸引了,想起他妈喜欢这些,于是让司机停车,在马路对面观望了半天,等他们终于搞定了,他才让司机把车开过去。
结果看到是顾西穗,就愣了愣。
愣的地方是在于,他没想到他还记得她,也很难说她身上有什么能让人不同凡响到值得铭记的的东西,再打量时,却觉得那张脸出乎意料的深刻,如同被刀凿刻出来的一般。
不知道是加班太久,还是这些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她看起来随意了很多。上一次见到时,头发还梳得纹丝不动,那一天则有点松散,垂在额前,倒是不再化那种很凌厉的眼妆了,大地色的眼影随便涂了一下糊弄了事,瘦了一些,更不耐烦了,丧着一张脸,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她居然还在太初。
他还以为,她应该待不了多久的,要不然是她先受不了这座奢靡的商场,要不然是这座商场先受不了她,反正总有一个要牺牲的。
结果她们相安无事。
于是他问完包的事情就走了,隔了几天,又去了太初。
这次是因为台风,他就住在云顶酒店,太初的咖啡又还不错,他只是想重新找一下回到都市的感觉,也无所谓她在不在的。
结果呢,刚点完单,就听到下面闹哄哄的,他低头,看到她打开了那扇门,领着那些躲风躲雨的人进来。
这次他是真的有点着迷了,毕竟就连他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防疫问题,然而看了看那些排队买包的顾客——很显然,他们被冒犯,不是因为这个。
这世道,做个理想主义者比一夜暴富还要难,那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和很多很多的坚定。
绝大部分人都没有,亦或者即便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压垮,而她没有,所以权西森觉得她很伟大。
但看到严云齐出现后,她趁他不注意翻了个白眼,权西森就又笑了。
他如同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般,总是能看到她不服的瞬间,漏了一点点真实的人格出来,如同碎金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也不知是谁的记忆里。
好吧,是个有趣的女孩子,想要一起聊天吃饭成为朋友的那种,更进一步的则没想过。
直到——
直到看到她在花园里哼着歌,低头写着东西。
静静的一个人,专注的,好孩子气质的,跟在商场时不一样。
在商场里,毫无疑问她是要端着的,要精致,要优雅,要不卑不亢,要冷冰冰的漂亮。这会儿没人了,才彻底松懈,蜷着腿,懒洋洋的,那种藏也藏不住的书卷气,以及一点点的,小女孩的天真和轻盈。
那种自得其乐的,好像一个人就能把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精神世界从不空虚的,有层次感的女人。
对权西森来说,正中靶心。
他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越发用力,过了好久,才忍不住走过去。不那么想跟她聊工作,而是聊点别的。
譬如说,你喜欢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喜欢阴天还是雨天,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然后他就知道了,好家伙,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崩坏,什么Eminem AC/DC一个都不放过,其中还夹杂着凤凰传奇的《海底》,一首不知所云的《我是一个粉刷匠》,和另一首不知所云的《大悲咒》。
他都快笑疯了,真是一个跃然纸上的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都市女青年。
他倒是想看看她还能有多逞强,维持着那个高贵冷艳的人设到什么时候。
结果没多久,他就看到了。
那是2021年的12月25号,圣诞节。
那一天整个广东省的新冠状阳性确诊数目为,19。
第20章 无所谓,只要钱给够,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非要给这些年的消费主义找到一个具体的场景的话,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圣诞节。
这个跟中国人毫无关系的节日在中国最终以一个奇怪的方式落地,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只属于年轻人的节日:没有家人介入,不用被催婚,不会被亲戚用参观动物园的神情打听你的工资、职位、什么时候结婚。
它是漂泊在城市里的学生和打工仔们的狂欢节,在一年结束之前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负责任地拥抱娱乐。
最重要的是它足够美:不管是圣诞树也好、圣诞老人也好、星星也好、雪花也好……还是那些数目庞大的BGM,都能让它把所有商区变成一座只属于成年人的游乐场,在足够多的视觉和听觉刺激中获得短暂的快乐。
但对顾西穗来说,圣诞节只意味着:加班!加班!加班!
无论是那些足以当艺术品的圣诞树,还是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光线恰到好处的球形灯,全都是顾西穗亲自布置的,从十月起,就跟那些设计师和艺术家研究一棵与众不同的装饰,不能像普通商场一样摆一棵树就完事儿了,要高大上,要别致,要有设计感。
圣诞氛围要有,但也不能太有,这里毕竟要讲究格调不是?总不能bling bling外加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个不停吧?要节制,要内敛,要恰到好处,要漫不经心……
所以如果你想当个优雅而高贵的人,照着奢侈品商场或博物馆学就对了,要禁欲,要克制。
或者更简单一点,去淘宝上买件十五块的束身衣绑住你自己,届时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挺直背,由于呼吸不畅也说不了太多话,血液不流通则会让你所有的动作都变慢,如果还能控制好表情,就会显得特别高冷——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那种冷。
总而言之,只要你不太像个活人,就可以根据长相变成霸总或御姐,或者一个仿佛被人类抛弃的神经病——反正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优雅就对了,只有优雅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这些优雅的表象之下,是一个又一个劳碌奔波的社畜,帮高贵的人们订下晚宴、停车场的位置、测试VIP席的舒适度,帮他们拉开门,接过他们手里的衣服,奉上狗腿子一般的微笑,时不时讲些奉承话,好突出他们的身份,必要时,也可以跪下来吻他们的脚。
——无所谓,只要钱给够,什么都无所谓。
整个十二月,顾西穗都跟仓鼠一样跑来跑去的,空中花园的项目要做,本职工作却也一样都不少,在一个又一个会议里怀疑人生的意义。
然后那一天正式到来,整个太初全员加班。
从早上十点开始,客人就没有少过,恋人们手拉着手在商场里购物,朋友们则三五成群地打卡拍照,难得有个花花绿绿的场景让小孩子们光是盯着灯泡都能看半天,于是带着孩子的中年人也出现了,把娃往儿童区一扔,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奇怪的是,顾西穗依然能在这个场景中获得快乐。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这么悠闲地在商场里是什么时候了。
疫情是切切实实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实体店的景观。虽然太初早在2020年初期就调整了消费模式,可以让顾客用小程序下单购物,然而人的存在,对顾西穗来说依然很重要。
只有看到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人,她才能安慰自己,她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她要做的,就是要确保这一天走进太初的客人,获得足够的舒适和愉悦。
当然,如果愿意再花点钱,那就更好了。
从早上九点起,她就没有休息过。公司的微信群里一直在播报实时人数估算:300、600、1000、1200、1300、1000……
根据防疫要求,太初在同一时间所能承载的最大客人数目是:2400。
也就是说,一旦超过了2400人,商场就只能限流了。
而这一天的最高峰值是1900。
那是晚上七点半,最佳的购物时间。
顾西穗白天都在一楼协助着大牌的营业,等晚班的同事接班了,才去往空中花园。
为了营造出有别于其他商场BGM的地方,顾西穗特意申请了一支室内管弦乐团营造氛围。三家快闪店也都很受欢迎,尤其是红泥——
最终顾西穗跟红泥的人商量,把平价系列的酒分拆售卖,做成了圣诞热红酒。结果受欢迎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80块一杯,只有550ml,顾客却排成了长龙,拿到酒之后就围绕着那支室内乐队坐下,或是咬着吸管进店——边逛街边喝酒,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负责红泥市场部的是一个叫叶密的女人,她也没想到酒能在高端商场受欢迎成这样,八点不到,妆就已经花了,看到顾西穗,恼怒地说:“都是你出的该死的主意!我一个晚上都没吃饭了,你帮我看着点,我要下去取个外卖。”
“Lawrence呢?”
“去拿酒了,昨天我们卖了三百杯,今天估摸着六百杯到头了,谁知道根本不够,我本来是想卖完就算了,但看到他们一直排队又不忍心!”
那是,用装奶茶的透明杯子装起来,里面塞着柠檬和香料,颜值摆在那里,路过的人看到人手一杯,自然也会跟着来排队。
从众心理永远是最好用的。
“我只能待三分钟。”顾西穗看了一眼手表说。
“够了!”
顾西穗便微笑起来,看着叶密提起裙子往下跑。
灯光和音乐在这个夜晚无疑是足够吸引人的,从空中花园往下看,所有的客人在进入广场后都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有音乐、有酒、有笑声的地方。几乎无一例外的,在广场中央巨大的圣诞树下稍作停留,就朝扶手电梯走过来。
顾西穗总算满意了,这一个月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耳朵就开始嗡嗡乱响。扫了一眼正在上行的扶手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了紧急按钮。
电梯缓缓停下,乘客都诧异地抬头,看向顾西穗,问:“怎么回事啊?你在干嘛?”
叶密正好差几步就快到达了,手里还拎着外卖盒,看到顾西穗的表情,几大步跑了上来,问:“怎么了?”
“商场要封锁了。”
叶密愣了一秒,问:“确诊还是……”
“密接。”
真干活的时候你才能发现,做地推的永远是最靠谱的,因为临时状况足够多,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套应对机制。
叶密根本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先帮我守着这个电梯,千万别再放客人进来,我去关三楼的门和写字楼的门。”
“好。”
顾西穗交代完,两个人就默契地开始行动了,叶密戴上口罩,拿来了一个装饰性展架挡在了电梯前,熟门熟路地说:“不好意思,现在空中花园暂不对外开放,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便。”
而那边厢,顾西穗已经关掉了商场的玻璃门的自动感应锁。
其实那里原本有两个保安负责二次安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望着进进出出的人,顾西穗实在没空等他们,跟准备出来的客人解释了一下,锁了门,往写字楼的方向走去。
公司群里,严云齐给的命令是,要确保整个商场不能有一个顾客离开。防疫中心的车辆已经在路上了,但以今天的交通状况来说,恐怕没那么快。
无论如何顾西穗都得撑十分钟以上,至少十分钟。
不要急,不要慌,这里是高端商场,要面带微笑,要高冷,要保持仪态……首先要确保商场里的人不从空中花园离开,不然就控不住了。
总共八十米的廊桥,一千两百平方米的空中花园,现在总共有多少人来着?三百人有吗?
工作人员呢?刚才市场部的几个同事不是正在这里聊天吗?能不能拜托他们?
五分钟不到,顾西穗就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但四下里望过去,非常确定,现在整个空中花园就只有她一个工作人员。